在新都桥的那晚，我躺在床上咳嗽。夜很静，我能听见自己因为剧烈抖动和木床之间发出摩擦的声音，我想，我已经活下来了，我有必要清楚这件事情的原委。
我起身缩到墙角，借着月光我拨通了恒西的号码。他喂了一声，没有说话。我很生气，他做了这样的事情，难道不应该还我一个道理？我劈头盖脸地发问，语速越来越快，语气越来越重，说到最后，我已经怒不可遏，一气之下就挂了电话。
朋友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问我，打电话难道不是为了和解？我闷着头不说话。朋友过了一小会对我说，我语气里的咄咄逼人，会让听到的人想解释也都会咽回去的。我很诧异，这个时候，咄咄逼人的人竟成了我。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我回忆自己说过的话。过了半个小时，我又打了第二个电话，但对方已显示关机。
从新都桥走的早晨，我们决定到达雅江。雅江这个名字很好听，虽然我一直还在想昨天晚上的事情，但是我也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新都桥的田很美，一个个小方块，大方块交错，路很平整，很干净。没有太多的房屋和人群，骑在有风吹拂的路上，会觉得很惬意。直到我们开始爬高尔寺山。
从开始上山，山路就变回了最原始的状态，坑坑洼洼的石头路，远处只要车一过，人就成了躺在黄色烟雾里的咸鱼。
朋友说，是因为正在修高尔寺山隧道，所以不再维护山路了。我们去的那一年，很多隧道都在修，所以从开始我们就慢慢习惯了。
原始的山路很难骑，因为上坡本就走不快，车轮还有费着脑子想怎么避开多余的石块。碰到有车来，还要及时躲避，掩口闭鼻防止吃了沙土。很长的人群有序地排成蜗牛前进，大家没有心情争，也没有力气去争。
骑这样路况，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独处。因为太累懒得去说话，因为安全都不再并排骑。我跟在朋友后面，看着车下的路。一遍一遍回忆出现在我耳边的言语。
恒西要解释的时候，我阻止了他。因为我觉得事实摆在眼前，没什么可以解释。我希望恒西能够解释的时候，他闭紧了嘴巴，可能他觉得没有必要再解释。我一直站在对错的角度出发，没有考虑过其他的感受，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我问了自己一路。越问自己，越觉得所有的错都在自己。是我太忙，没有陪他。是我太尖利，没有给他喘气的机会。
朋友时常回头看我，看我一路有些魂不守舍，看我一路低着头咳嗽。我跟他说，我想打电话给恒西，我觉得是我错的多。
朋友摇了摇头，骑着到我身边，从我身后的包里抢了我的手机。“如果你骑过我，就给你手机，就让你打电话。”
我病怏怏，酸软的身体来了劲。“还我吧。”我冲他喊。他骑走了，我用尽力气，踩着本来只能靠一步步惯性爬行的车轮，开始像鼓风机一样呼呼地吹了起来。我离朋友近了，近了，他加速，又跑开。
只骑了不到一分钟，我没力气慢了下来，我用哀怨的眼神看他。他把手机插回我的书包里，“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已经跟你说过这样的情况是什么样子了。”我见他还我手机，他说的话我都还记得，可我还是不相信，我心里隐隐觉得恒西会不一样。
高尔寺山真的是一场噩梦，上山是吃苦，下山是受惊。好不容易爬山垭口，等下山突然下起了小雨，本来漫天灰尘的土路上，出现了大小不一的小水坑。还有就是经常有大卡车经过，路本身就窄，卡车几乎和我们只有一拳之隔。
那个时候，我很害怕，担心自己，也担心朋友。下山的路很陡，路面打滑，车速很不好控制，没多远，就能看见有人摔成小泥人。
我一路都在想，想父母，想恒西，如果我出不了这里，我想好了遗言，一定要让朋友亲口告诉爸妈，我爱他们。告诉恒西，我爱他，也原谅他。
下山的几个小时，漫长煎熬，好在除了我摔了一跤，擦破了点皮以外并没有受伤。下到山底的时候，天色还早，雅江一路都有“雅鱼”的招牌。我们看时间还早，就没有停留，约定下次再来雅江把雅鱼尝够。
出了雅江的街上，我们继续赶往相克宗村，我们在山顶的时候，碰见藏族一个藏族小伙，我们留了他的电话，在雅江跟他联络，订好了房间。
我在雅江的街上，手机有信号，我让朋友帮我充了话费。我宝贝地关了手机，保存仅有的电。赶去相克宗村的时候，路上没有很多人。
因为爬山太消耗体力，很多有都选择在雅江休息。我们沿着山路骑，盘旋的公路来来回回不停地转，我一直很想早点到达住处，早一点，再早一点，我一刻也不相等，一刻也不停地想告诉恒西，我在下山的时候，已经决定能原谅他。
不管怎样劳累，只要你还在前行，就终究会到达。朋友去洗漱的时候，我上了天台。我小心地拨通电话，心里很忐忑，我怕还是关机，我怕无人接听，好在恒西终究是接了。
“恒西，我知道错了。”
“恒西，我能原谅你。”
“恒西，我们再重新好好地，好吗？”
没有人知道我曾说过这些话，除了我自己。我一直都是做决定最坚决，行动最果断的那个人，怎么会去认错，放下自己，去问我们还有没有可能。
恒西给我的答案是不肯定的。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是40多分钟以后，我记得我很开心，我站在天台上望远处的山，觉得山是可爱的，水是可爱的，周围的喧闹都是美好的。我开始幻想，恒西明天就坐车来到了我身边，那件事情就像一场梦一样不存在。
只不过，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清醒：自始至终，那都只是我自己的一场梦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