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巴尔到底给儿童带来了什么
巴巴尔到底给儿童带来了什么
2016-05-25 14:54:49 阅读 7177


QQ截图20160525140700.jpg


“Faut-il brûler Babar(我们必须烧掉巴巴尔吗)?”对1930年代让•德•布吕诺夫的小象巴巴尔系列故事发出如此平地惊雷般的质疑,不禁令人深思:作为现代图画书的经典,巴巴尔到底给儿童和儿童文学带来了什么?



文字 | 来源于匙河的博客

编辑 | shine



未标题-1.jpg


 [法]让•德•布吕诺夫小象巴巴尔系列故事包括《小象巴巴尔的故事》《巴巴尔的旅行》《巴巴尔国王》《巴巴尔的识字课本》《巴巴尔的朋友》《巴巴尔在家里》《巴巴尔和圣诞老人》。





在《小象巴巴尔的故事》中,巴巴尔从蛮荒的丛林逃向繁华有序的城市(犹如人类从伊甸园初涉尘世),伫立边界观望之时,城市已全然向它敞开。于是它开始穿衣打扮,直立行走,与人类交往,向人类学习。


学习被表现得自然而愉悦,使得向人类文明的归驯过程痛快而不致让人措手不及。而当它开车荣归故里时,丛林中的伙伴也都对文明表现出天然而不加抗拒的拥抱――一群光身子的大象趴在地上,臣服于西装革履威严挺立的君王,因为它“刚从城市里回来,跟人类学了很多知识”。


如果把大象置换成黑人的形象,故事就脱下童话的修辞外套,直接由隐喻浮上水面:非洲土著奔向欧洲文明,接受其洗礼之后又被派遣回去治理且驯化自己的同胞。


一段有趣的小插曲是:在《巴巴尔的旅行》中,荒岛上的野人象征未被驯化的自然力,大象倒代表初显文弱却终归得胜的文明之势。难怪Adam Gopnik于2008年在《纽约客》上说,巴巴尔的故事是“一出关于法国殖民梦想的自觉的喜剧”。


在那个特定的历史语境中,文明化几近于殖民化,同时又被合理化和浪漫化。的确,在全盘欧化的环境中,只有《巴巴尔的识字课本》中的埃塞俄比亚菠菜和埃及搪瓷展还依稀透露出一丝非洲的往昔风情。




然而,抛开过去那种眼光,用现在乃至将来的眼光去打量塞莱丝特城(取自王后的名字céleste,意为“天上的”),便会发现,这其实是在地如同在天的一个理想国。


在《巴巴尔国王》中,大象们在优美的湖畔热火朝天地建造了新城。它不仅有成熟的设施,还有完备的秩序――孩子们欢天喜地地去上学,大人们精神抖擞地去上班;城里还打着“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旗号。


这份过于清晰的新世界蓝图模糊了动物与人、野性与文明的界限,也展现了图画书的另一番天地――过于人化的形象、过于写实的场景、过于现代的理念及逻辑,让我们从类似于比阿特丽丝·波特笔下那些多少有点羞怯、温驯和笨拙的小动物和脉脉的田园温情中暂且走开一会儿。


建设新世界的激情也契合了孩子小小的野心和乐趣――他们在内心也热衷于为一个世界设置秩序,正如玩过家家的游戏般。



不仅如此,这个新世界并非只新在从自然走向文明,而更新在它对文明的理想诉求。大象们上午工作、下午自由(玩耍、散步、读书、做白日梦等)的生活表明了急遽的城市化与工业化进程并未扰乱舒缓从容的田园生活节奏。


而之前《小象巴巴尔的故事》和《巴巴尔的旅行》中的两页全景图似乎也暗示了工业技术与农业文明的和谐并存并非只是梦幻:


前者是巴巴尔开车兜风时,天上有飞机和热气球,远近有冒烟的火车与轮船,但更有雀鸟高飞,野花绽放,马车飞驰,且有人喂鸡,有人放羊,有人垂钓;后者是在蔚蓝的港口,有从大船上卸下来的原木,有卖冰淇淋的手推车,有叫卖饰物的阿拉伯商人,有开敞篷车的绅士,有挥着小手的婴孩,有闲晃的小狗……


这热气腾腾的光鲜世界,怎能不叫人爱?因此,不难理解,大象们既勃发进取之心,又葆有原初的纯真;既享用工业文明成果,又持守农业时代的素朴精神。


故事是在轻快的浅表之下深沉地思索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生态关系――工业文明的发展可以建立于对自然的理解与尊重之上,生活的日渐充裕未必带来贪婪和沉溺,这正如童年到成年的过渡未必以天真的丧失为代价。




通常来说,越是保守的制度下越可以产生史诗或传奇般荒诞而庄严的美,越是民主的制度下则越容易孳生平庸与琐碎。


在巴巴尔那个有权威而淡化权欲、有秩序而没有强制的世界里,不仅农业与工业文明,就是保守与自由的体制中那些光明面都被完好地融合起来,阴影则自动被过滤,仿佛为那些雄心于创造或改造社会形态的人提供了一个可能的范式。这毕竟是童话。


比如在《巴巴尔国王》中,各种人性的弱点被简化为一种外来的搅扰,被形象化为恶魔,美德便即刻化身为圣洁的天使,伏魔般将之驱散。


但童话必将继续被孩子们相信,它如同大象王国的建造,把将来难免经历惊惶与痛苦的孩子牢牢圈在黄金般灿烂安然的理想生态圈中,让所有的碰撞与冲突如老狼老狼几点钟的游戏一般迅速结束,同时你的心灵也着实得到了锤炼。


因此,也不难理解,大象们身上总是腾起一股坚实的信念与务实的欢乐,即使被关进马戏团,也坚信自由在即(《巴巴尔的旅行》);即使突逢变故,也“永远都不要灰心丧气,只要愉快地工作下去,我们就会一直幸福下去”(《巴巴尔国王》)。


这种毫不做作的击鼓鸣花般的嘹亮与明朗,足以轰入我们严阵以待的内心,这正是我们这个太容易意气消沉的世界所缺乏的。




当然,故事并未为现代文明唱起单一的颂歌。在欢庆新兴事物的同时,也儆醒于文明不可避免的代价和虚妄。但在这样一个温和的童话中,讽喻和批判的意味被淡化,而代之以失落之处的补充和平衡。


在《巴巴尔的朋友》里,小猴子泽飞尔的故乡也如人类社会般有序且有生机,但保持了更多的自然性和野性:


房子大都建在树上;人类经由大象传授与泽飞尔的技艺也引起了猴子们的艳羡,但仅止于儿童式的好奇心,而非大象们高涨的启蒙热情;较之于新兴的异彩纷呈的大象王国,猴子王国则是完成式的,稳固甚至有点守旧,持守着大片深绿的原始色调。


不仅如此,以美人鱼和将人石化的妖怪为代表的神话原型意象,以及主人公借助于精怪之力解救公主的民间叙事模式,更寄寓了一种神秘而蛮野的古典情怀,这也使得这个世界与文明、现代的大象王国稍作隔离。


妖怪们的面目不仅不狰狞可怖,反而充满孩子般的稚拙,在一堆阴沉厚实的大石头间尤显几分奇异的生气与童趣。它们听故事和跳舞时那喜笑颜开的情态,比激情澎湃建造新城的大象们还要快意,这岂非儿童的悠游之于成人的劳苦?




或许,诸如文明与自然之类的信息,孩子难以读解。但当他们单纯地去观察和聆听时,总可以在成年人的幻梦中汲取欢乐、自由、平等、友好等童年所需的养分。


正如巴巴尔在旅程中所眺望到的,世界又大又美,又凶险又温情。你会遇见残暴的猎人、海上的风暴、好斗的犀牛、嗜血的鳄鱼……但奇遇都是险象环生而有惊无险的,你尽可以惬意地一路惊奇和惊叫。


除了热血沸腾的外界探险,还有闲适安全的家居生活。有被妈妈的摇篮曲哄着入睡的暖意,有在爸爸的长鼻子尖上玩耍的快意,有长大了还被赠予糖果盒的呵护,有圣诞老人带来的美好礼物……


故事无时无刻不在诉说:孩子们一夜的欢乐值得成年人日日夜夜的奔波;孩子们无心招致的烦扰与祸患也不被斥责,只有无条件的救护与拥抱。


多少成年人甘心乐意地以恩慈与忍耐为一代代童年尽力提供永恒的允诺与庇护啊。终有一天,长大的孩子们回顾那鲜亮分明的图像里所蕴含的鲜亮的生活和分明的快乐,会明白成年人的心意。




最后,角色造型和版式设计也体现了故事在图像语言上的独特性。简约的线条与柔和的钝角勾勒出各样活色生香的动物形象。


大象们尤其显得温和无害,玩偶般鼓鼓囊囊的,一副可以把整个世界都填塞进去的样子,给人以庞大的安全感;那些稚弱可爱的小象宝宝则向来能触动最糙硬的心弦。


这些形象时时兼以肖像与电影特写式的笔法凸显传统与现代交融的视觉效果。都说图画书是纸上的戏剧,巴巴尔的图像世界则更具有电影的场景和节奏感。


图画的形状、大小和边框以及图文的放置错落有致、灵活生姿,造就了人物与情节自然地突出画框的动感,图与图的组接又时时具有蒙太奇般的效果,这些都十分应景地赋予故事以强烈的奇遇和历险气质。


但总的来说,故事的精神是电影而非戏剧的,是发散的,日常的,温婉的,而不是聚焦的,夸张的,激烈的。




无论从表层的图像还是深层的理念上,巴巴尔的故事都给我们呈现了一个有变迁而没有消逝、有时间而没有往昔的世界。它仍保持着曾经的光焰,仍应在当代的童年中熠熠生光,而不是焚烧成灰。


巴巴尔的故事系列


往期相关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