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楼下,凭栏临风
你在楼下,凭栏临风
2016-04-26 22:01:08 阅读 21708


 那个人,是我眼里的璀璨星空,是我心底的无垠大海。

                                                              


月光下,死神挥起镰刀,准备收割男子的生命。


男子问:“怎样才能不死?”


死神说:“找一个少女,只要她愿意放弃生命,把灵魂奉献给你,你就能活下去。”


男子问:“怎样才能让一个少女放弃生命,把灵魂奉献给我?”


死神说:“只要你得到她的心,让她爱上你。”


男子问:“怎样才能得到她的心?”


死神微微一笑,说:“很简单,用你的心去换取她的心。”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鹿角树的树梢,照到卧室的窗户,又从窗帘的间隙射到我脸上时,我从梦中惊醒了。



为了贪图凉快,夜晚没有关窗,清凉的海风吹得窗帘一起一伏。熟悉的海腥味随着晨风轻盈地钻进了我的鼻子,让我一边紧闭着眼睛,把头往枕头里缩,努力想多睡一会儿,一边下意识地想着“赖会儿床再起来,就又可以吃爷爷熬的海鲜粥了”。



念头刚起,脑海内已浮现出另一幅画面——我和爸爸、弟弟三人穿着黑衣、戴着白绢,站在船头,把爷爷的骨灰撒进大海,白色的浪花紧紧地追逐在船后,一波又一波、翻涌不停,很像灵堂内的花圈魂幡。



刹那的惶然后,我清醒地知道了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虽然我很希望沉浸在爷爷还在的美梦中不醒来,但所谓现实,就是逼得你不得不睁开眼睛去面对。




想到继母可不熟悉厨房,也绝不会心疼爷爷的那些旧盆、旧碗,我立即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看了眼桌上的闹钟,还不到六点,房子里静悄悄的,显然其他人仍在酣睡。



这几天为爷爷办丧事,大家都累得够呛,爸爸和继母又是典型的城市人,习惯晚睡晚起,估计今天不睡到九点不会起来。



我洗漱完,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去厨房先把粥熬上,没有精神头折腾,只是往锅里放了一点瑶柱,也算是海鲜粥吧!



走出厨房,我站在庭院中,不自觉地去四处的茂盛花木中寻找爷爷的身影,以前爷爷早上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照看他的花草。



院墙四周是一年四季花开不断的龙船花,绯红的小碎花一团团聚在一起,明艳动人,犹如新娘手里的绣球;爬缠在青石墙上的三角梅,粉红的花朵灿若朝阳,一簇簇压 在斑驳的旧石墙上,给凉爽的清晨平添了几分艳色;客厅窗下的红雀珊瑚、琴叶珊瑚开得如火如荼;书房窗外的龙吐珠和九里香累累白花,堆云积雪,煞是好看;厨 房转角那株至少一百岁的公孙橘绿意盎然,小小的橘仔羞答答地躲在枝叶间。



所有花木都是海岛上的常见植物,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几乎家家户户都会种一点,可爷爷照顾的花木总是长得比别人家好。




这几日忙忙碌碌,没有人打理它们,落花、落叶已经在地上堆了一层,显得有些颓败。我擦了擦有点酸涩的眼睛,提起扫帚开始打扫庭院。



扫完院子,我打算把门口也扫一下,拉开了院门。电光石火间,只感觉一个黑黢黢的东西向我倒过来,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闪避,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下,跌坐在地上。



谁放的东西……”我定睛一看,嘴巴半张着,声音没了,倒在我家院子里的竟然是一个人。



一 个穿着古怪、昏迷不醒的男人,凌乱的头发半遮在脸上,看不清他的面目,只感觉皮肤黯淡无光、营养不良的样子。上半身套着一件海员的黑色制服,这不奇怪,但 他里面什么都没穿,像是穿衬衣那样贴身穿着秋冬款的双排扣制服,下半身是一件游客常穿的、印着椰子树的花短裤,顺着他的腿看下去,赤脚!?



我呆呆地瞪了他半晌,终于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戳了他一下,“喂!”



没有反应,但触手柔软,因为刚送走爷爷,我对失去生命的身体记忆犹新,立即判断这个人还是活的。但是他的体温好低,低得很不正常。我不知道他是生病了,还是我判断失误,其实他已经死了。




我屏着一口气,把手伸到他的鼻子下,感觉到一呼一吸的气息,松了口气。



大概因为事情太诡异,我的反应也不太正常,确定了我家门口不是“抛尸现场”后,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思考怎么办,而是……诡异地跑到院门口,左右探看了一下,确定、肯定绝对没有鞋子遗落在门外。



他竟然真的是赤脚哎!



我看看院外那条年代久远、坑坑洼洼的石头路,再看看他的脚,黑色的污痕和暗红的血痕交杂在一起,看不出究竟哪里有伤,但能肯定这段路他一定走得很辛苦。



我蹲在他身边,一边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一边用力摇他,这里不是大城市,我不可能指望有随叫随到的救护车,何况这条老街,就算救护车能在这个点赶到,也开不上来,还是得找人帮忙。



电话通了,“江医生……”我刚打了声招呼,觉得手被紧紧抓住了。



“不要医生!”那个昏倒在我家院子里的男人虚弱地说出这句话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惊异地抬眼看向他,一阵风过,恰好吹开了他覆在眼上的乱发,我的视线正正地对上了他的眼眸。



那是怎样一双惊心动魄的眼眸?漆黑中透着靛蓝,深邃、平静、辽阔,像是风平浪静、繁星满天时的夏夜大海,整个璀璨的星空都被它吞纳,整个宇宙的秘密都藏在其间,让人忍不住凝望、探究。



我呆呆地看着他,他撑着地坐了起来,再次清晰地说:“不要医生。”



此刻再看去,他的眼睛虽然也算好看,却没有了刚才的摄人心魄,应该只是因为恰到好处的角度,阳光在一刹那的魔法。




我迟疑着没有吭声,他说:“我只是缺水,喝点水就好了。”



他肯定不是本地人,口音很奇怪,我听得十分费力,但他语气不卑不亢,令人信服,更重要的是我还有一堆事要处理,对一个陌生人的怜悯终究有限,多一事自然不如少一事。



“江医生,我没什么事,不小心按错了电话,我现在还有事忙,回头再说!”



我挂了电话,扶他起来。当他站起来的一瞬,我才感觉到他的高大,我有一米七三,自小性格比较野,一直当着假小子,可他竟然让我找到了“小鸟依人”的感觉。



我扶着他走到院子的角落,坐在了爷爷平时常坐的藤椅上,“等我一下。”



我走进厨房,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想了想,舀了两勺蜂蜜。



我把蜂蜜水端给他,他先轻轻抿了一口,大概尝出有异味,警觉地一顿。



我说:“你昏倒在我家门口,如果不是生病,大概就是低血糖,我给你加了一些蜂蜜。”在我解释的同时,他已经一口气喝完了水,显然在我解释前,他已经辨别出我放的是什么了。




“你还要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了下首。



我又跑进了厨房,给他倒水。



来来回回,他一连喝了六大杯水,到第七杯时,才慢了下来。



他低垂着眼,握着细长的玻璃杯,除了一开始的那句“不要医生”,一直没有说过话,连声“谢谢”都没有,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藤叶间隙筛落的一缕阳光恰好照到玻璃杯上,映得他的手指白皙洁净、纤长有力,犹如最优雅的钢琴家的手,和他伤痕累累、污迹斑斑的脚,形成了诡异强烈的对比。



理智上,我知道不应该让一个陌生人待在家里,但因为一点莫名的触动和心软,我又实在狠不下心就这么赶他走。



我走进厨房,掀开锅盖看了看,发现瑶柱粥已经熬得差不多了。



我盛了一碗粥,配了一碟凉拌海带芽和两半咸鸭蛋,放在托盘里端给他。



我婉转地说:“你吃点东西,等力气恢复了再走吧!”



他没有说话,盯着面前的碗筷看了一会儿,才拿起筷子,大概因为才从昏迷中醒来,手不稳,筷子握了几次才握好。



“我还要做家务活,你慢慢吃,有事叫我。”我怕站在一旁让他局促不安,找了个理由离开了。





日过中天,阳光灼热,这方挨着屋子和院墙的角落却阴凉怡人、花香馥郁,难怪他能不哼不哈地在这里坐一早上。



我叉腰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质问,“看够了吗?满意我们唱的大戏吗?”



他没有吭声。



我怒问:“你干吗一直躲在这里偷看?”



他平静地说:“不是偷看,而是主人没有允许,不方便随意走动。”今天早上听他说话还很费力,这会儿听,虽然有点古怪的口音,但并不费力。



我讥嘲:“难道我不允许你离开了吗?你怎么不离开?”



没有合适的机会。”



我被他噎住了,一早上大戏连台,似乎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离开。我不甘心地问:“你干吗用……用一团花扔我?”



“你不是也用花扔了我吗?”



呵!够伶牙俐齿!我恼怒地瞪着他,他波澜不兴地看着我,平静的眼神中带着一点不在意的纵容,就像是汪洋大海不在意地纵容着江河在自己眼前翻腾。




我越发恼怒起来,正要发作。



突然,一阵风过,落花簌簌而下,犹如急雪。我不禁挥着手,左偏偏头、右侧侧头,他却静坐未动,专注地看着落花残蕊纷纷扬扬,飘过他的眉梢,落在他的襟前。



蹁跹花影中,日光轻和温暖,他的眼眸却十分寂静冷漠,仿若无喜无悲、俯瞰众生的神,可是那深远专注的眼神里面明明又掠过惆怅的前尘旧梦。



我不知不觉停下了动作,呆呆地看着他——



就好像忽然之间,万物变得沉寂,漫天飞扬的落花都放慢了速度,整个天地只剩下了他慵懒而坐,静看着落花如雪、蹁跹飞舞。



不过一瞬,他就察觉了我在看他,眸光一敛,盯向了我。



和他的视线一撞,我回过神来,急忙移开了目光,莫名其妙地觉得心发虚、脸发烫,原本的恼怒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罢、罢、罢!自家伤心事,何苦迁怒他人?



我意兴阑珊地说:“你现在可以离开了,时机绝对合适!”



一声没吭地站起,从我身边绕过,向外走去。




我弯下身收拾他吃过的餐具,却看到几乎丝毫没动的粥碗和菜碟。我愣了一下,转过身,看到他正一步步向外走去,那么滑稽的打扮,还赤着双脚,可也许因为他身材高大挺拔,让人生不出一丝轻视。



 “喂——站住!”



他停住了脚步,回身看着我,没有疑惑,也没有期待,面无表情、波澜不兴的样子。



我问:“饭菜不合口?难道我做得很难吃?”



他竟然丝毫没见外地点了下头。



我简直、简直……要被他气死了!他这样……他这个鬼样,竟然敢嫌弃我做的饭,饿死他吧!



我嫌弃地挥挥手说:“你走吧,走吧!”



他转身,依旧是一步步地走着,不算慢,却也绝对不快,我忍不住盯着他的脚,想起了外面那条坑坑洼洼的石头路……




“喂——站住!”



他回身看着我,依旧是面无表情、波澜不兴的样子。



我走到庭院中,把那双已经晒干的拖鞋拎起来,放到他脚前,“旧拖鞋,你要不嫌弃,拿去穿吧!”



他盯着拖鞋看了一瞬,竟然难得地主动开口提了要求:“我想洗一下脚,可以吗?”



“可……可以,跟我来!”



我走到厨房拐角,把塑料软管递给他。拧开水龙头后,我不好意思盯着他洗脚,转身看着别处。



不一会儿,听到他说:“好了。”



我接过水管,关了水龙头,眼角的余光瞥到他干净的双脚,没有血色的苍白,一道道红色的伤痕格外刺眼。



他穿上拖鞋,走了两步,看上去很合适。



“谢谢。”


那片星空那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