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娴:爱情是不能被假设的
张小娴:爱情是不能被假设的
2016-04-28 17:59:33 阅读 696



这一切的败笔


 是因为你的怯懦


 我的愚痴 



 千年的等待


 难道只为了等待一次缘尽


 一次别离 

 


 难道这年代


 真是一个属于翅膀和水生根的年代


 

 能飞的都远逝


 能漂的都漂远


 

 只有忘怀和思念


 只有无奈和无奈



——张小娴《面包树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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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开始放暑假,我在杂志社已不需做校对,他们让我做人物专访,李盈建议我访问林方文。

 

杂志社的人并不知道林方文是我的男朋友。

 

访问在林方文的家里进行,只有我和他。

 

“你要把我当做访问你的人,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我跟他说。

 

他把腿搁在我的腿上,我推开他:“请你不要性骚扰女记者。”

 

你最喜欢的歌词是那一首?”我问他。

 

“《明天》。”

 

“有几多首歌,我一生能为你唱,从相遇的那一天,那些少年的岁月……”我念给他听。

 

他点头。

 

“这首歌是写给谁的?”我认为是写给大嘴巴费安娜的。

 

他望着我良久,答:“一个女人。”

 

“谁?”

 

“已经不重要。”

 

“你有为其他女人写歌吗?”

 

“我答应一个女人,每年除夕送一首歌给她。”

 

“会做得到吗?”

 

“尽力而为。”

 

“到目前为止,你有没有最爱的女人?”

 

“这个问题一定要答吗?”

 

“是的,很多人都关心你的爱情,因为你的情歌很动听。”

 

“最爱的女人?”他感到惆怅。

 

我咬着牙,望着他,期待答案。

 

“我会在某一分钟内很爱一个女人,但这种感觉未必会持续。”

 

我的心突然下沉,我不知道应该为他向我说真话而高兴,还是为那句真话而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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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完成了访问,杂志社的人说,我的访问写得很好,很有感情,当然了,我用两年的感情来写一篇文章,并且因此知道,他未必会持续地爱一个女人。往后,我又 访问了一些人,包括一支颓废的地下乐队,一个颓废的画家,于是,人也变得颓废了。林方文不在家的日子,我象一个小妇人那样,替他收拾东西,洗烫衣服,在阳 台上直至灯火阑珊,也等不到他回来,有点万念俱灰的感觉。

 


光蕙跟孙维栋仍然纠缠不清,我最近见过孙维栋一次,他瘦了很多,整个人很憔悴,他在自虐。

 


迪之把一头长发剪短,她说要忘记过去。卫安常常打电话给她,终于有一次,她依约赴会,然后在他脸上打了一拳,事后她很后悔,她说如果那天戴上戒指的话,会把他打得更痛。

 


迪之提议我们三姊妹一起去东京旅行,忘记那些男人,光蕙很赞成,她想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我本来想跟林方文说,我要去东京,希望他说:“留下陪我,迟些我和你一起去。”可是,那天晚上,我如常一个人在他家里呆等,他凌晨才回来,我忍不住向他发脾气。


 

“你近来很少陪我。”

 


“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他说。


 

“我越来越不了解你,不知道你这一分钟最挂念谁?”


 

“你这么介意,就不该要我说真话。”他爱理不理。


 

“你已经不爱我,对不对?”


 

“你总是喜欢令人窒息。”


 

“好!那我离开这里。”我开门要走,他并没有留住我。

 


我告诉迪之,我要去东京,并且要尽快去。两日后,我们随旅行团出发,我希望林方文不要找到我,找不到我,他才会牵挂我。



到了东京,我们住在新宿一间酒店,那是一个繁荣地,我却疯狂思念一个在尖沙咀的男人。

 


我们在歌舞伎町一间鸟烧店留连,其中一个厨师是从上海来的中国人,跟我们说普通话,他长得高大英俊,迪之对他虎视眈眈,赖着不肯走。有时候我觉得迪之是一个很快乐的人,她那么容易喜欢一个人。

 


“我好不好打长途电话给林方文,告诉他,我在东京?”我问迪之和光蕙,“我怕他找不到我。”

 


“不要。”迪之说,“让他焦急一下,他才会挂念你。”

 


“你跟林方文到底有什么问题?”光蕙问我。

 


“我也不知道,如果知道有什么问题还好。”

 


回到酒店,她们两个很快便睡着了,我们住的房间外有一个小阳台,我站在阳台上,从酒店三十二楼俯瞰东京市,璀璨却陌生,我疯狂地思念林方文,这个时候,他会不会站在阳台上等我?

 


我打电话回香港给他,电话响了两下,他立即来接。

 


“是我。”

 


“你在哪里?”他焦急地问我。

 


“我在东京。”

 


“东京?”他吃了一惊。



 “跟迪之和光蕙一起。”

 


“我很挂念你。”

 


我心头一酸,忍不住呜咽。

 


我和林方文,一个在东京,一个在香港,距离四千公里,他在四千公里以外,才肯对我说:“我很挂念你。”

 


我在电话里哭泣,他着紧地问我。

 


“你在哭吗?不要哭,有什么事跟我说。”

 


“你这一分钟最爱的女人是谁?”

 


“程韵、程韵、程韵、程韵。”

 


“但下一分钟可能不是。”我说。

 


“你这么介意那句说话?”

 


“是的。我不希望我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你曾经离开我一次,也会有第二次。”

 


“我来东京找你,你住在哪间酒店?”

 


“你不要来,六天后我会回来。”那一刻,我多么希望他立即从四千公里以外,来到我身边,给我最温熙的爱。但,我非常奸狡地相信,分开才会令他更爱我,我要用六天来激励这段爱情。

 


到东京的第二天,我们去迪士尼乐园玩,那是最快乐的一天,因为有一个男人在四千公里以外疯狂地思念我,原来被人思念比思念别人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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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酒店,我打电话给林方文,没人接听,他会不会正在往东京的飞机上,赶来跟我见面,给我一个意外惊喜?可是,他不知道我住在哪里。如果他问孙维 栋,孙会告诉他,因为孙知道我们住在哪间酒店,我整晚睡不着。第三天,我故意留在酒店等待,但他没有出现。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我打了无数次电话回香 港,都没有人接听。


 

林方文到底去了哪里?香港至东京的飞机这几天并没有发生意外,他会不会来了东京,却遇到意外?我的心忐忑不安。


 

“下次我不跟你一起旅行了,你整天惦念林方文,什么都提不起劲。”迪之骂我。


 

“思念是很好的感觉呀!可惜我并不思念孙维栋。”光蕙说。


 

“我觉得无牵无挂的日子才是最快乐的。”迪之有感而发。


 

“是的,思念别人并不好受。”我说。


 

第七天的黄昏,我们乘飞机回香港,我买了一件米白色套头的毛衣给林方文。也许他根本没有来东京,他仍然在香港的录音室里晨昏颠倒地工作,照例忘了我,忘了我在东京等他,他说挂念我,就只是那一分钟。


 

下机后,我走上林方文的家。开门进去,竟发现他正跟邱正立和黑眼圈老妖谈笑风生。


 

“你回来了?”他问我。


 

我很愤怒:“原来你在这里聊天,我还以为你去了东京找我。”


 

他没有回答我,一贯地沉默。


 

“为什么每天晚上都没有人接听电话?”我问他。


 

“我这几天在录音室忙到天亮才回来,家里哪有人听电话?今天刚好完成了。”


 

果然给我猜中了,他忙着工作,忘了我,说要来东京找我,不过是美丽的谎言。


 

我站在那里,气得说不出话,邱正立和黑眼圈老妖找个藉口离开,只剩下我们两个。我在行李中拿出那件米白色的毛衣。


 

“这本来是买给你的。”我说。


 

我把毛衣扔在地上,双脚发狂地在上面践踏。他制止我。


 

“放手!”他用力把我拉进睡房里,睡床上竟然有很多很多只纸摺的飞机,最少也有几百只。


 

“因为工作,不能去东京找你,每天思念你的时候,便摺飞机,希望可以飞去你身边。”他说。


 

我突然觉得很惭愧,我刚才用脚践踏我买给他的毛衣,他却在几天内为我摺了几百只飞机,思念在屋里蔓延。

 


“有多少只飞机?”我问他。


 

“不知道,我没有数过。”


 

“一起数数看。”我说。


 

我一共数到有九百八十六只飞机。六天里,他平均每天摺一百六十四只飞机,思念我一百六十四次。


 

“你回来了,这些飞机可以放进垃圾桶里。”他说。



“不!我要把它们留下来,这里有九百八十六次思念,如果将来你忘了,我会用这九百八十六只飞机提醒你,你曾经如此思念我。”


 

我发现上手租客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长方形金鱼缸,里面还有七彩的光管,我把九百八十六只飞机放进金鱼缸里,刚好能够装满,然后把金鱼缸放在矮柜上,接驳电源,霓虹光管亮起,鱼缸里的飞机好象在东京的夜空上飞行,鸟瞰五光十色的大都会。


 

“很漂亮!”我看着飞机。

 


林方文紧紧地抱着我说:“以后不要不辞而别。”




面包树上的女人/张小娴面包树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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