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观卖血记/余华作品
主播 | 昂九
编者 | 飞扬的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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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二天,许三观把二乐和三乐叫到跟前,对他们说:
“我只有你们两个儿子,你们要记住了,是谁把我们害成这样的。现在家里连一只凳子都没有了,本来你们站着的地方是摆着桌子的,我站着的地方有两只箱子,现在都没有了。这个家里本来摆得满满的,现在空空荡荡,我睡在自己家里就像睡在野地里一样。你们要记住,是谁把我们害成这样的!”
两个儿子说:“是方铁匠!”
“不是方铁匠!”许三观说,“是何小勇!为什么是何小勇?何小勇瞒着我让你们妈怀上了一乐,一乐又把方铁匠儿子的脑袋砸破了,你们说是不是何小勇把我们害的?”
两个儿子点了点头。
“所以,”许三观喝了一口水,继续说,“你们长大了要替我去报复何小勇。你们认识何小勇的两个女儿吗?认识,你们知道何小勇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吗?不知道,不知道没关系,只要能认出来就行。你们记住,等你们长大以后,你们去把何小勇的两个女儿强奸了。”
许三观的两个儿子听说要去强奸何小勇的女儿,张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许三观问他们:“你们长大以后要做些什么?”
两个儿子说:“把何小勇的女儿强奸了。”
许三观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然后他觉得自己可以去卖血了。
许三观提着一斤白糖推开了医院供血室的门,他看到李血头坐在桌子后面,穿着很脏的白大褂,手里拿着一张包过油条的报纸,报纸仿佛在油里浸过似的,被窗户外进来的阳光一照,就像是一张透明的玻璃纸了。
李血头放下正在看着的报纸,看着许三观走过来。许三观把手里提着的一包白糖放在他面前,他伸手捏了捏白糖,然后继续看着许三观。许三观笑嘻嘻地在李血头对面坐下来,他看到李血头脑袋上的头发比过去少了很多,脸上的肉倒是比过去多了,他笑嘻嘻地说:“你有好几年没来我们厂买蚕蛹了。”
李血头点点头说:“你是丝厂的?”
许三观点头说:“我以前来过,我和阿方、根龙一起来的,我很早就认识你了,你就住在南门桥下面,你家里人都还好吧?你还记得我吗? ”
李血头摇摇头说:“我记不起来了,到我这里来的人多,一般都是别人认识我,我不认识别人。你刚才说到阿方和根龙,这两个人我知道,三个月前他们还来过。你什么时候和他们一起来过? ”
“十年前。”
“十年前?”李血头往地上吐了一口痰,他说,“十年前来过的人我怎么记得住?我就是神仙也不会记得你了。”
然后李血头把两只脚搁到椅子上,他抱住膝盖对许三观说:“你今天是来卖血?”
许三观说:“是。”
李血头又指指桌子上的白糖:“送给我的?”
许三观说:“是。”
“不能收下,”李血头说,“我现在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了。”
许三观说:“我专门买来孝敬你,你不肯收下,我以后送给谁?”
“你留着自己吃。”李血头说。
“自己哪舍得吃这么好的糖,这白糖就是送人的。”
“说得也对,”李血头又把白糖拿过来,“这么好的白糖自己吃了确实可惜,这样吧,我再往自己手心里倒一点。”
李血头嘴里品尝着白糖,手将白糖推给许三观,许三观推还给李血头:“你就收下吧,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
李血头不高兴了,他收起脸上的笑容说:“我是为了不让你为难,才吃一点你的白糖,你不要得尺进丈。”
许三观看到李血头真的不高兴了,就伸手把白糖拿了过来说:“那我就收起来了。”
李血头看着许三观把白糖放进了口袋,他用手指敲着桌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许三观!”
“许三观?”李血头敲着桌子,“许三观,这名字很耳熟啊!”
李血头突然叫了起来,他哈哈笑着对许三观说:“我想起来了,许三观就是你?你就是那个乌龟!”
2
许三观卖了血以后,没有马上把钱给方铁匠送去,他先去了胜利饭店,坐在靠窗的桌前,他想起来十年前第一次卖血之后也是坐在了这里,他坐下来以后拍着脑袋想了想,想起了当年阿方和根龙是拍着桌子叫菜叫酒的,于是他一只手伸到了桌子上,拍着桌子对跑堂的喊道:“一盘炒猪肝,二两黄酒……”
他把钱还给方铁匠以后,方铁匠从昨天帮他搬东西的六个人里面叫了三个人,拉上一辆板车,把他的东西送回来了,方铁匠对他说:“其实你的家一车就全装下了,昨天我多拉了一辆车,多叫了三个人。”
与方铁匠一起来的三个人,一个拉着车,两个在车两边扶着车上的物件,走到许三观家门口了,他们对许三观说:“许三观,你要是昨天把钱送来,就不用这么搬来搬去了。”
“话不能这么说”,许三观卸着车上的凳子说,“事情都是被逼出来的,人只有被逼上绝路了,才会有办法,没上绝路以前,不是没想到办法,就是想到了也不知道该不该去做。要不是医院里不给方铁匠儿子用药了,方铁匠就不会叫上你们来抄我的家,方铁匠你说呢?”
方铁匠还没有点头, 许三观突然大叫一声:“完了!”
把方铁匠他们吓了一跳,许三观拍着自己的脑袋,把自己的脑袋拍得噼啪响,方铁匠他们发呆地看着许三观,不知道他是打自己耳光呢,还是随便拍拍。许三观哭丧着脸对方铁匠他们说:“我忘了喝水了。我卖了两碗,这两碗的浓度抵得上三碗。我忘了喝水了,这些日子我是接二连三地吃亏……”
3
许玉兰问许三观:“你是向谁借的钱? ”
许玉兰伸直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指一直伸到许三观的鼻子前, 她说话时手指就在许三观的鼻尖前抖动,抖得许三观的鼻子一阵阵地发酸,许三观拿开了她的手,她又伸过去另一只手,她说:“你还了方铁匠的债,又添了新的债,你是拆了东墙去补西墙,东墙的窟窿怎么办?你向谁借的钱? ”
许三观卷起袖管,露出那个针眼给许玉兰看:“看到了吗?看到这一点红的了吗?这像是被臭虫咬过一口的红点,那是医院里最粗的针扎的。”
然后许三观放下袖管,对许玉兰叫道:“我卖血啦! 我许三观卖了血, 替何小勇还了债, 我许三观卖了血, 又去做了一次乌龟。 ”
许玉兰听说许三观卖了血,“啊呀”叫了起来:“你卖血也不和我说一声,你卖血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我们这个家要完蛋啦,家里有人卖血啦,让别人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说许三观卖血啦,许三观活不下去了,所以许三观去卖血了。”
许三观说:“你声音轻一点,你不去喊叫就没有人会知道。”
许玉兰掉出了眼泪,“没想到你会去卖血,你卖什么都行,你为什么要去卖血?你就是把床卖了,把这屋子卖了,也不能去卖血。”
许三观说:“你声音轻一点,我为什么卖血?我卖血就是为了做乌龟。”
许玉兰哭着说:“我听出来了,我听出来你是在骂我,我知道你心里在恨我,所以你嘴上就骂我了。”
许玉兰哭着向门口走去,许三观在后面低声喊叫:“你回来,你这个泼妇,你又要坐到门槛上去了,你又要去喊叫了……”
许玉兰没有在门槛上坐下,她的两只脚都跨了出去。她转身以后一直向巷子口走去,走出了巷子,她沿着那条大街走到头,又走完了另一条大街,走进了一条巷子,最后她来到了何小勇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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