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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我们和读者分享了叶藏染上了毒瘾，还没来得及实施第三次自杀，就被涩田、堀木、祝子送到了精神病院，最后被大哥接回了家乡疗养，二十七岁的年华却苍老过四旬。叶藏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而接下来邀大家共读的是《人间失格》这本书中的另一篇故事《维庸之妻》。

下面开始今天的共读：

《维庸之妻》的第一部分。

本次推荐阅读时间为20分钟左右，覆盖原书的第121页到第132页。

深夜，玄关处传来一阵慌乱的开门声。我蓦然惊醒，随即意识到必是喝得烂醉的丈夫回来了，我默不作声地继续睡去。接着便听到丈夫喘着粗气翻箱倒柜，似乎在寻找什么。平时从来不关心儿子的丈夫竟然还关心起儿子的情况，而且语气温柔。不过这我没有丝毫喜悦之情，反而心生一股不祥的预感，只觉脊背发凉，不知如何作答。屋里一时只闻丈夫剧烈的喘息声。

沉默持续良久，忽地，门外传来女人和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他们在门口带着怒意，唤着要丈夫出去。男人道：“老师，真是好胆魄啊。说什么不是我们能来的地方，真是唬得我话都说不出来啦。这事可不比其他，你这是盗窃钱财，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吧。时至如今，你知道我们夫妻俩为你吃了多少苦头吗？非但如此，你今晚还做出这种不知廉耻之事。老师，我可真是看错你了啊。”

“你们这是敲诈！”丈夫高声叱喝，声音却不自禁地颤抖，“是恐吓！马上离开！你们若是有什么不满，明天再说。”

“你可真会虚张声势啊，老师，俨然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赖。如此看来，我们除了报警别无他法了。”

“悉听尊便！”丈夫激动得声音都变了，却越发听出他的心虚。我起身在睡衣外面披了件外套，走到玄关，对两位客人说道：“欢迎光临寒舍。”

在我与这对夫妻寒暄时，丈夫突然穿上木屐向外逃跑，却被男人一把抓住他的手两人随即纠缠起来。“放手！刀子可不长眼！”丈夫右手中握着的折叠刀闪着寒光。刚才丈夫回到家中就一通翻找，想必是早已料到会发生接下来的事，才会事先找出刀子藏在怀中。

男人不禁后退几步，丈夫趁机逃脱，如同巨大的乌鸦般，挥舞着斗篷的短袖，冲进黑夜中。

“强盗！”男人大喝一声，欲追将上去。我忙赤脚跑出门外，拖住他：“求您消消气。你们两位无论谁受伤都不好。请您将剩下的交给我处理吧。”

听我如此一说，旁边那位四十岁的女人也说道：“是啊，老公。那人现在发了狂，手上又拿着刀，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向他们道歉并请他们进入我丈夫那间六块榻榻米大的房间。开始霉变的榻榻米、残破不堪的纸窗、斑驳的墙壁、纸面脱落露出骨架的推拉门、角落里摆着书桌和书橱，而书橱空空如也。见到如此惨淡的光景，两位客人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我将破旧得露出棉絮的坐垫推给他们：“榻榻米太脏了，请两位屈就一下，坐这上面吧。”随后我再次寒暄，“初次见面。我丈夫一直以来似乎给两位添了很多麻烦，而且今晚也不知何故，竟做出如此骇人之事，我真不知该如何致歉才好。无论如何，像他那样喜怒无常的人……”话到一半，一时语塞，落下泪来。

他们对于我丈夫的不堪感到不可思议，那女人更是惊讶道，“有这样一位贤淑的太太相伴，何以大谷先生会如此不堪呢，是吧？”

“病了，一定是病了。以前还没那么过分，可是近来情况却越来越糟。”

男人说完，深深地叹了口气。之后便一改语气，步入正题。

从他们的话中得知，他们是上州人，在中野站经营着一家小餐馆，他们勤俭节约，只想着踏踏实实开好店，靠着勤俭节约，我们得以有余钱进到较多的烧酒和杜松子酒。那之后酒类供应开始短缺，其他的餐馆都被迫转行或是停业，但是我们家好歹把这生意坚持了下来。熟客们也有通过关系，将某位军官的酒肴分了少许给我们。即使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空袭越渐频繁，他们也一直坚守着这摊生意，最后总算是平安无事地挨到战争结束，现在他们公开地从黑市进酒来卖。总之，就这样挨了过来。可人生如地狱，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当真就是这个理。每迎来一件好事，便会有成倍的坏事降临。

他们感叹了一下又说：“您的丈夫大谷先生第一次来我们店里，是昭和十九年的春天。当时，大谷先生由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领着从后门悄悄进来的。那段时期，临街的正门都是关闭的只有极少数的熟客懂得从后门悄悄进来。带他来的女人叫小秋，先前在新宿的酒吧里做女招待，总是带一些大方的客人来我们店里喝酒。那时候我们店里的存货也日益减少，即便是再爽快的客人，增加一个酒客对我们来说也是件麻烦事。那晚，大谷先生规矩地喝酒，账是小秋付的，那晚大谷先生沉静文雅的举止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从那晚开始，我们的小店就被大谷先生盯上了。

“十天后，大谷先生独来到参观，掏出一张百元纸币，硬塞到我手里，说拜托我了，然后怯懦地笑笑。那晚他已在别处喝了不少，还是在我们店里接连喝了十杯烧酒，自始至终都沉默寡言，我们夫妻俩与他攀谈，他也只是腼腆浅笑，或含糊不清地附和两声。最后他将剩下找零的钱预存在我这里。自始至终，我们从他手里拿到钱真是仅此一次。从那之后的三年，他就想尽办法骗吃骗喝我们的酒却几乎全叫他一人喝光了，太荒谬了！”

听到这里，我竟没来由地忽然间觉得可笑。老板也露出一脸无可奈何的苦笑。

我慌忙掩嘴，望向老板娘，只见她也低头笑着。随后，老板也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

“不单是我们夫妻俩，据说被那人缠上骗光家财，在这冰天雪地里哭的人可不少。就说小秋，和大谷先生结识后不久，她原先那个不错的靠山也跑了，她自己的钱与和服也不见了，眼下正住在大杂院的一间脏屋子里过着乞丐般的生活。小秋刚认识大谷先生的时候，简直近乎无耻地向我们胡乱吹嘘。她说大谷先生的身份尊贵，是大谷男爵的次子，一旦他的男爵父亲去世，他就能与兄长平分家产。其次，大谷先生，本身堪称天才，不仅写了十余本书，还是位大学者。这下可好，就连我家这老婆子，都一把年纪了，也跟小秋争起风来，一脸期盼大谷先生驾临的狼狈相，真叫人难以忍受。

“现在说起那些名门望族，和平民百姓也没什么区别。像我这种人，大家都会说什么老奸巨猾，而这位堪堪称得上望族的所谓四国大名的分支，还是次子，与我等又有什么地位上的差别呢？我断不会去做那种谄媚逢迎之事。可话虽如此，不知为何我就是拿那位老师没办法。每次下定决心无论他如何哀求也绝不再让他蹭酒，然而每次见到他好像被人追命一样突然而至，到了我们店里就一副安心的模样，刚下定的决心便再次动摇，忍不住又拿酒给他。其实他喝醉了也从不胡闹，若是能如期清账的话，还真是一位好客人。

 “大谷先生虽从未付过欠我们的酒钱，不过小秋却时常代付。除此之外，还有一位似乎不好让小秋知道的神秘女人，也曾帮大谷先生付过不菲的金额。尽管时不时地有人替他付钱，然而毕竟长贫难顾，我们已经蚀了大本。我们也曾想登门拜访说一下账款的事，却被他推拒，甚至连跟踪都被他摆脱了。

 “那之后，东京开始频繁遭受大空袭，有次大谷先生竟然戴着军帽闯进来拿酒喝，熬到战争结束，我们便公开从黑市进了酒肴，又在店门口挂出新的招牌布帘，顶着困难把门面做足，为了招揽顾客还雇用了一名年轻女孩。那位魔鬼老师也再次现身，每次都跟两三名报刊记者一同前来。他会跟那些记者高谈阔论，尽说洋人名字，又讲英语，又谈哲学，全是些莫名其妙的内容。他会忽然离开，留下那些记者们，我们就只能向那些记者要账。记者们虽然颇有微词却也会付。

“世人都说记者品行低劣，可与大谷先生比起来，却不知正直坦率了多少。大谷先生若是男爵的次子，那记者们便称得上是公爵统领了。战争结束后，大谷先生却变本加厉，我向大谷先生请求，前事既往不咎，只求您以后别再来了。他竟语带威胁地说：‘你这种赚黑心钱的人也配这么说话？你们的事我可什么都知道。’翌日晚，他照旧若无其事地光临本店。平时我们忍受着他的魔鬼行径，然而他今晚竟然偷走了我们五千元钱哪。平日我们进货需要钱，店里充其量只有五百、一千元的现金，不瞒您说，我们右手收进来的营业款，左手马上就拿去进货。年关将近，这笔钱相当重要，若不能即时用来进货，到明年正月我们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我们为了给他留情面，只是想找到贵府，说服他同意将钱还回来，没想到他却拿着刀想要动武。

不知为何，我再次感到强烈的笑意，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老板娘也红着面浅笑着。我抑制不住一直笑着，虽自知对老板很是失礼，却仍是觉得莫名地可笑，笑得无法停止，直至流下眼泪。我忽然想到，丈夫在诗中所写的“文明的结果是滑稽”，说的也许就是这种心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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