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和尚,茶禅闲话
2017-01-17 17:57:41 阅读 3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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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以禅意入诗入画,尝有“诗禅”、“画禅”之称,似无“茶禅”之名。


东瀛有“茶道”(Teaism)一词,其意乃“茶の道”。


我这里杜撰个“茶禅”,并非立异争胜,只不过古时大德嗜茶者多。


说公案,斗机锋,常常有个“茶”字在,故生老婆心入文字禅。


也在“茶”与“禅”两边各拈一些子花絮,凑合成几则茶不茶、禅不禅的话头,在题内说几句题外的闲言语罢了。

 



文人吃茶

——

 



文人吃茶,比不得四川人泡茶馆,也比不得广东人吃早茶。


蜀中茶馆烟雾蒸腾,茶博士吆喝声与茶客们聊天声沸反盈天,热闹自是热闹,却不静。


粤乡茶楼气味浓郁,肉包子小烧麦甜点心外加肉粥皮蛋粥香气袭人,美味固然美味,却不清。


更何况在香瓜子、花生米、唾沫星子、一氧化碳的左右夹攻下,茶成了配角,名曰吃茶,茶却成了点缀、借口、漱口水或清肠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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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文人吃茶,却是真的吃茶,而文人吃茶中要紧的有两个大字:清、闲,这“清”、“闲”二字中便有个禅意在。


口舌之味通于道,这是一句老话。


中国文人雅士素来看重一个“清”字,然而,若问什么唤作“清”,却颇有些子搅不清拎不清说不清,只能勉强借了禅宗六祖能大师的四个字,唤作“虚融淡泊”。


若有人打破沙锅问什么又是“虚融淡泊”,便只能粗略地说,大凡举止散淡、性格恬淡、言语冲淡、色彩浅淡、音声闲淡及味道清淡皆可归入此类称作“清”。


即老子所云“见素抱朴”,佛陀所云“澹泊宁静”,下一赞语则为“雅”,反之则唤作“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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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一身大红大紫花团锦簇披锦挂银,便是暴发的财佬而不是清贫的高士。甜腻秽浊满口胡柴,便是泼妇土鳖市井无赖而不是洁身自爱的君子。


钻营入世情欲十足,则是穷酸腐儒小人之辈而算不得孤傲清高的智人。


口嗜油腥荤膻如红烧肉涮羊肉烤乳猪之类,则只是久饥的老饕而不是入雅士之列的文人,下一字贬词,则唤作“俗”。


槛内之人如是,槛外之人亦如是,清人龚炜《巢林笔谈》卷一曾记有一寺庙“盆树充庭,诗画满壁,鼎樽盈案”。


而寺中老僧“盛服而出,款曲之际夸示交游,侈陈朝贵”,便下了一句断语说:“盖一俗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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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居士传》卷十九《王摩诘传》记唐代诗人王维“斋中无所有,惟药铛、茶臼、经案、绳床而已”,则暗示他清雅之极无半分浊气。


这雅俗之分正在其清浊之间,而这清浊之分则内在其心净与不净,外在其言行举止淡与不淡之间。


这雅、清、淡正是六祖能大师所谓“虚融淡泊”,也正是神会和尚所谓“不起心,常无相清净”。


习禅修道者不可不识这一“清”字,亦不可不辨那一个“浊”字。


禅家多“吃茶”,正在于水乃天下至清之物,茶又为水中至清之味,文人追求清雅的人品与情趣,便不可不吃茶,欲入禅体道,便更不可不吃茶,吃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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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好茶”,依清代梁章钜《归田琐记》卷七,并非在其香,而是在其清。


“香而不清,则凡品也”,大概不是千儿八百一斤的“碧螺春”、“君山银针”,至少也得是清明时节头道摘来一叶一芽的“龙井”之类。


而北方人惯啜的“香片儿”,过香而不清,南方人惯啜的“功夫茶”,过浓而不清,但难以人“清茗”之品而只能算解油腻助消化的涤肠之汤了。


得一“清”字,尚须一个“闲”字。


若一杯清茗在手却忙不叠地灌将下肚,却又无半点雅致禅趣了。


《巢林笔谈续编》卷下云:“炉香烟袅,引人神思欲远,趣从静领,自异粗浮。品茶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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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品茶又须有闲,闲则静,静则定,对清茗而遐思,啜茶汁而神清。


于是心底渐生出一种悠然自乐的恬怡之情来。


恰如宋人释德洪《山居》诗中所云:“深谷清泉白石,空斋棐几明窗,饭罢一瓯春露,梦成风雨翻汇


吃茶闲暇之中,世间烦恼、人生苦乐、政坛风云乃至什么油盐酱醋柴米,都付之爪哇国去。


剩在齿颊间心胸里的只是清幽淡雅的禅意,此般若更配以上佳的茶灶茶具,置身于静室幽篁之中,则更不沾半点浊俗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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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明人张岱《陶庵梦忆》卷三云雪兰茶须禊泉水、敞口瓶,方能“色如竹箨方解,绿粉初匀”,如百茎素叶同雪涛并泻。


而闵汶水茶更须千里惠泉,于明窗净几间取荆溪壶成宣窑瓷瓯,“方成绝妙”。


而《遵生八笺》亦云茶寮应傍书斋,焚香饼,方可供“长日清淡,寒宵兀坐”,这自是深得三昧语。


如此既清且闲的饮茶,又岂止在于“懈荤腥,涤齿颊”,直在茶中品出禅味来也!


所以知堂老人《吃茶》说得最妙:“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尘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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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文人吃茶。


反之,若粗茶大碗,喧喧闹闹,一阵鲸吸长虹,牛饮三江,便不入清品,更不消说有什么茶禅之趣,借妙玉的话说,这不是“解渴”,怕便是“饮驴”了。



 

和尚家风

——



 

《五灯会元》卷九资福如宝禅师条下载:“问:如何是和尚家风?师曰:饭后三碗茶。”


饭后饮茶,依清人《饭有十二合说》,自是“懈荤腥,涤齿颊,以通利肠胃”的良方。


只是记得《红楼梦》第三回《托内兄如海荐西宾,接外孙贾母惜孤女》中说到黛玉到得贾府:


“饭毕,各个有丫环用小茶盘捧上茶来,当日林家教女以惜福养身,每饭后必过片时方吃茶,不伤脾胃……接了茶,又有人捧过漱盂来,黛玉也漱了口,又盥手毕,然后又捧上茶来——这方是吃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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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暗暗替和尚担了一份心思:这和尚饭毕便三碗茶,会不会“伤了脾胃”?


想来和尚的碗,不是那成窑宣窑里小巧玲珑的盅子,不是文人用的上盖下托的盖碗。也不是妙玉斟茶酬宝黛两人的什么“点犀(qiao)(乔皿)”、“(分瓜)瓟斝”。


只怕是粗憨的大海碗。


和尚的茶,也不是那春露煎就的清明茶,也不是妙玉以冬雪泡就的老君眉,也不是《儒林外史》里林慎卿们用雨水煨的六安毛尖。


只怕是比红毛法兰西绿茶还要厉害的老边梗子茶。


那三碗茶下肚,景阳岗是能过。




但僧寮里吃的那三碗青菜两碗米饭,怕就灰飞烟灭无影无踪了。


若连肠里隔年储下的陈板老油也洗下个三两二两去,茶毕静坐,肚中翻起波澜,腹间奏起鼓乐,一片翻江倒海,四周金花乱并,不知又如何定下心来打禅!


一日读清人笔记《两般秋雨盦随笔》卷六,云和尚之言:


有“但愿鹅生四脚,鳖着两裙”;


有“狗肉锅中还未烂,伽蓝更取一尊来”;


有“混沌乾坤一壳包,也无皮骨也无毛,老僧带尔西天去,免在人间受一刀”。


心下恍然有悟,原来和尚早有“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之传统,如此鹅蹼、鳖裙、狗肉、鸡蛋一通大嚼,岂不似鲁提辖山下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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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碗茶下去,自是心清神定,正好坐禅,静默中细回味腹股间的馥郁浓香,齿颊间的茶叶清香,好不快活如涅槃上了极乐世界?


后又阅仰山慧寂禅师语录,有偈语云:“滔滔不持戒,兀兀不坐禅,酽茶两三碗,意在䦆头边”。


方才彻底醒悟,原来“和尚家风”,并不持戒,又不坐禅,如此,又何惧什么三碗两盏酽茶!

 

文/葛兆光( 原文有删减)




葛兆光

曾任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院长。

主要研究领域为古代中国的宗教史和思想史。

此文是建立在扎实古典功底上的茶意漫步,茶史闲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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