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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兴衰的自然规律在每一个领域都是相似的，正如一个朝代由繁盛到凋敝、一个人由年轻之芳华走向垂垂之华发，诗词的文体也是由盛到衰、不断演变的。在上一节中，我们了解了文体由诗到词的大体转变过程。这样再去选词读词的时候，我们就能从历史的角度去评判和理解了。

下面开始今天的共读：作词技巧。

本次推荐阅读时间为20分钟左右，分别覆盖原书的第112页到第116页、第176页到第181页和第216页到第219页。

王国维反对在作词的时候，选用代替字。反对用“桂华”代替“月”，更反对秦观的“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这句，连苏轼都讥笑秦观这句词，说他写了十三个字，不过就是写了一个人骑马楼前过而已。

王国维一向主张诗词有真情实感，并强调词要不隔为好，在词中用代替词，教人在理解中，还要在脑海里换算一次，削弱了对词意的直观感受。使用代字，很多时候给人以掉书袋之嫌，似有卖弄之意。

使用代字，也没有完全地表达出原本字的意思，也就自然造成读者理解上的误会。

代字的使用，既不能给人以具体的美感，也不生动形象，也阻碍作者表达真情实感，故在文学中一向主张求真的王国维是反对用代字的。

“其所以然者，非意不足，则语不妙也。”就是说那些使用替代字的，如果不是因为词人本身的思想感情不强，就是词人没有高超的语言技巧，所以要用替代字，故弄玄虚。

此节王国维的口气松了，不可滥用代替字。

不可滥用，也就包含了用的可能性，可用的合理性。

此节提到，沈伯时《乐府指迷》云：“说桃不可直说破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咏柳不可直说破柳，须用‘章台’‘灞岸’等字。” 

这本书说，桃要用“红雨”“刘郎”替代， 说柳树要用“章台”“灞岸”来替代。

真是榆木脑袋，即便如何追求词的含蓄和内敛，也不至于如此迂腐。

“红雨”指的是桃花零落，一地花瓣，就像是下了一场“红雨”。不可完全替代桃花之态， 万一是“桃之妖妖，灼灼其华”呢，岂不自相矛盾了啊？

“刘郎”是指刘郎上山砍柴，在路上饿了， 就吃桃子，后来就遇到了仙女。这里把“刘郎”作为桃花之替代，也太武断了一点吧。

“章台”指的是长安章台街上一名姓柳的歌女，怎么通指柳树？

“灞岸”是长安灞桥，唐朝人送别之地，虽说是折柳送别，但是在古代，哪里送别又不是折柳呢？

所以《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批评沈伯时说：“其意欲避鄙俗，而不知转成涂饰， 亦非确论。” 

“涂饰”就是为了追求与众不同，而故意装扮，反而把之前真实的美也破坏了。

就是说，这个一门心思追求含蓄，所谓的不可说破的人，其实是一个偏执狂， 不同事物，用一些固定字词替代，就是涂饰、呆板、做作了，蠢笨之极。

此则，王国维说：“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装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 

好的作品，写感情一定沁人心脾，写风景一定豁人耳目。文辞都是脱口而出， 毫无矫揉造作的感觉。对对象的描写深入细致，表现得真实而深刻。

写诗写词也是一样的道理，只要拿着真实自然这一准绳去衡量古今作者作品的优劣，一般是不会出大错的。

越是优秀的作品，越是真实自然的作品，越是情感表达真挚的作品。

这里的“其辞脱口而出”和诗词有境界的要求是一样的。

真实不做作，才能有精妙的意境。

也只有在真实生活层面上的意境，才是我们能够真正感受得到的。

王国维所倾向的往往是自然之美。

他不喜欢诗词中用代字，滥用典故。

他厌恶为了赠送他人或者为了赞美政府而作的功利性文章。

他厌恶歌功颂德做枪鼓手般的吹捧，他厌恶装作道德模范，讲一通人人都知道的大道理，并凭借这些正确的废话，站在道德的高度上沾沾自喜。

文章粉饰过重，恰恰说明它的内容是轻的，情感是贫乏的，粉饰过重，便是轻浮。

真正的美是不和功利挂钩的，真情发自肺腑，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自然。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的言论，实质上都是在围绕着自然清新而抒发自己的情感，包括他提出的境界之说，强调诗词的气象之说，实质都是指向文学的自然和真诚。

王国维本就是一个极其干净的人，这个人的干净在生活上是这样的，那么在思想上更是如此，只有纯净的文字可以打动王国维，或许这也是他之所以也沉迷于《红楼梦》之中的原因。

王国维喜欢《红楼梦》，里面是女子的世界，尽是青春期真挚的情情爱爱，儿女情长，柔情蜜意，鄙视功利，崇拜女性，悲悯万物。

在王国维评论《红楼梦》的专著里就这样说：“宇宙一生活之欲而已，而此生活之欲之罪过，即以生活之苦痛罚之，此即宇宙之永远的正义也。” 

这里的宇宙似乎不好定义，它好像是人生之漫漫，又可以认为是时光之无穷。人生看似漫漫，相比起无穷之宇宙，相比起无穷之时光，实则短暂。

如若人的现实生活过得干净，心灵必定是愉快的。

这人生的长度似乎在宇宙之中凝固了，或许漫长时光的流逝，它本身就是凝固的，消逝的时间无处停留，未来的时间抓捏不住。这样一种混沌的状态，将我们包裹其中，我们再在里面生成各式各样的欲望。本是一片混沌，这一牢笼的包裹，生成的欲望是人情感的反应，自然之欲望，得失之悲喜，无穷无尽之烦恼，终了之时了无意。

王国维的悲天悯人就在这里，他欣赏李后主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有个人之悲苦，却也是终生之悲苦，人人苦于自身之欲望，他的痛苦更多的是看清世事后的承载，他为自己承载，也为着所有人而承载。

这样的情感是纯粹的、自然的，乃是悲天悯人之真诚。

一切景语皆情语。

当任何文字只要以表达的形式表现出来，它便有了情感。

也就是说，当文字承载了交流内容的时候，它便是感情的底蕴。

诗词自然是人之情感集中所发。诗文之中所写之字，自然是包含作者情感之言。

一些故作聪明者，将里面的写景写情的文字一一划分开来，其实不知道，写景就是写情，一切景语都是情语，因情而生之语，吐之肺腑，便是情意。借景抒情， 融情于景等，其实都是废话，一切景语皆情语。

不过，话又说回来，任何文字其实都是自身的一种表达，或隐蔽、或真实，隐蔽也是另外的一种真实的体现。

东方式的表达向来是含蓄的，在古典诗词里面更是如此。固定的意象总是能够营造一些固定的意境。王国维也说：“词家多以景寓情。”词家多以景寓情，也就是说，他们不喜欢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情感。

直抒胸臆的情感句子，能够打动人的，一定是应时应景、水到渠成的自然。读者读起来要有好像如果是自己在现场，不这样直抒胸臆就不甘心一样。这才是所谓的情真意切。

也只有情真才能意切，否则就是轻佻和造作。

其中被王国维赞扬的：“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此句是女子所说，就是说， 只要拥有过我们今天相处的快乐时光，哪怕舍弃我的一生都可以的。

读起来有些悲戚，这句话表面上看是奉献和付出，实质是贪婪的，人常常会为一时的欢愉和欲望的满足，献上自己的灵魂。

这里的女子已经完全地把自己交付了出去，下定了决心，要成就这一晌贪欢。

此刻的付出，如此无怨无悔，不知道实现了这片刻的理想之后，在以后的岁月是否就真能够在内心风轻云淡，拿得起放得下。可是这个时刻，女子对爱情的献身却是真真实实的，她如此浓烈若火般燃烧的爱情，足以焚烧此中男子的任何意志。

是的，人生苦短，恩情易逝。唯一能抓住的就是现在。

顾琼之：“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更多的其实还是在强调自己对爱情的珍惜。

欧阳修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确写出了自己为了感情形消体瘦，但是细读其实还有一点炫耀和要挟之意，就是说我为你都成这样了，你看我对你的情感多深啊，那你又应该怎样对我呢？欧阳修的句子叫人觉得他在爱情面前尽管付出得自己已经憔悴了，却还是矜持的。说白了，也就是说欧阳修无论怎么坠入情网，他都是端着的，他放不开。

而美成的“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饷留情”，这句话的确应该看做是周邦彦的肺腑之言，处处留情，为情所困。经历的情事多了，自然就会悟出这些烦恼都是来源于当初自己的多情，如果没有情感，也就没有烦恼，正所谓无爱一身轻嘛。周邦彦的爱情直白之语里，少了情意，多了计较。谁爱谁多一些，谁就更受苦一些。唉，这个爱情的功利主义者，就是没觉悟，所以他不管怎么写，王国维都觉得他境界不高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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