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千的牛肉面和红颜知己
2016-09-21 17:33:26 阅读 182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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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画家才华风流古有唐伯虎,今有张大千。看了张大千的故事,相信每个人都会说:此言诚不我欺。


去了趟台北。街头巷尾,最不会缺的是“川味”红烧牛肉面的招牌,小小一条永康街,居然能有三四家。奇怪的是,到了四川去问,当地人会鄙夷地告诉你,并无此味。内地人更熟悉的自然是兰州的牛肉拉面,上海人则爱喝清炖牛肉汤,连不善于做饭的张爱玲都知道,要是生病了,可以喝这个——好得快。


台北的“川味”牛肉面,源头当然出自眷村,而以冈山的眷村可能性最大。冈山是空军官校所在,官校自成都迁来,眷属多半为四川人。丈夫们每天驾驶飞机出门——也许到了晚上,便回不来了。


在家等候的眷属们一边提心吊胆地听着天上的点点滴滴,一边做着最熟悉的家乡味道。我买过一次冈山辣豆瓣酱,味道不坏,有非常浓郁的郫县豆瓣酱的味道,当然多了一点甜味,那是眷属们用自己的方式思念着故土。


来台初期,大家的日子自然是艰苦的,他们一边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回去”,一边努力维持着家务,让家人孩子们尽可能地补充营养。牛肉面的牛肉,也有成都小吃“红汤牛肉”的风格,这样的一碗面,浓郁而能饱腹,是绝对的眷村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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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这样的心情吃那碗红烧牛肉面,会突然地感受到一种异乡的滋味,身体中有某种情绪被唤醒,然后转换着,突然便有一种酸楚的感情。


也许因为这种来自家乡的特殊情绪,回到台湾的张大千,才会特别爱用这道菜招待客人,画家的牛肉面,丰富而充满想象,是那种豪放的乐观。张大千之红烧牛肉面(正确名称应是“黄焖”,不可加酱油)做法如下:



先用素油煎剁碎的辣豆瓣酱;

放入两小片姜,葱节子数段;

牛肉四斤,切块入锅;

花雕酒半斤至一斤;

酒酿酌量;

花椒十至二十颗;

撒盐,煮面,分盘上桌;

可佐以芫荽、红辣椒丝炒绿豆芽、盐、糖、醋、胡椒、酱油、辣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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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在八德园中下厨掌勺的情景


张大千很喜欢牛肉,除了这道红烧牛肉面,他还做过一道摩耶生炒牛肉,摩耶是他在台北精舍的名字,这道菜最大的特色是炒出来的牛肉洁白晶亮,与木耳黑白分明。据说某次有人向画家求秘方,画家说,把里脊牛肉切成薄片,用筛子在水龙头下洗冲20分钟,加少许芡粉调水,然后急火热油与发好的木耳同时下锅,便会有此效果。


张家的餐桌上出现最多的菜则是四川小吃粉蒸牛肉,这道菜香浓味鲜,里面要放大量豆瓣和花椒,有些人还要放干辣椒面,以增加香辣。但是张大千不满意普通的干辣椒面,他用的辣椒面一定要自己做,吃的时候要专门到牛市口买著名的椒盐锅盔,用锅盔来夹着粉蒸牛肉吃。爱吃到这种地步,难怪画家曾经自负地说:“以艺术而论,我善烹饪更在画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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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对于美食的热爱,似乎从很久之前就已经结成。他在上海时,常常住在浙江宁波富商李茂昌家。一次,他吃了15只大闸蟹,然后又偷跑到街上吃了8个冰激凌球,结果到了晚上肠胃炎发作上吐下泻。深夜前来照顾他的,是李茂昌的女儿李秋君。


一个女人在深夜照顾一个男人,是情意的最高体现,所以,当被请来出诊的医生看到李秋君着急的样子,也急忙安慰她说:“太太,不要紧的小毛病,您请放心。”当然,李秋君并不是张大千的太太。


这让张大千很不好意思,又不好解释,“心想总是自己不好,令李秋君又吃了哑巴亏” 。第二天病一好,他急忙向李秋君道歉,李秋君却只是微微一笑:“医生误会了也难怪,不是太太,谁在床边侍候你?我要解释吧,也难以说得清,反正太太不太太,我们自己明白,也用不着对外人解释。”


李秋君和张大千的相遇,像极了古代传奇小说里才子与佳人的典型会面:据说李茂昌花了50块大洋,买回来一幅古画,回来高兴地拿给女儿李秋君看,李秋君端详了一会儿说:“这是假画,不过作画者的天分很高,将来会有大出息。”这个作画者当然就是张大千。


后来李茂昌遇到张大千,便说起此事,又邀请张大千到府上做客。张大千如约而至,看到客厅里挂着一幅署名为鸥湘堂主的《荷花图》,一枝残荷,一根秃茎,一汪淤泥,飘逸脱俗,让张大千击节称赞:“画界果真是天外有天,看此画技法气势上是一男人,但字体又瑰丽,意境脱俗又有女风,果然是好画。”这画,当然是李秋君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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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大千、李秋君与上海画坛同仁


这样浪漫主义的会面却没有得到传奇小说般的结果,原因我们已经不得而知,最大的传闻是说张大千已有妻室,而李秋君不肯为妾,而那一方名为“秋迟”的印,似乎确实寄意“恨不相逢未嫁时”。不过,两个人确实有着不同寻常的交情,这些情意在饭桌上尤其明显。


张大千得了糖尿病后,吃的菜都要经过李秋君鉴定,她觉得能吃,才会自己把菜夹到张大千的碟里让他吃。可是张大千最馋甜菜,往往就会与李秋君玩起捉迷藏的游戏。


一次宴会,男女分坐,张大千没有与李秋君同席,李秋君在邻席关照他不许乱吃。一会儿,上来一碗撒着桂花末的芋泥甜菜。


张大千故意大声问李秋君,这道菜能不能吃。李秋君眼睛近视,错看桂花末是紫菜屑,以为是咸的菜,就回答可以吃。张大千就赶紧挖了一大调羹吃。等到李秋君尝到是甜菜,大叫不能吃时,那一大口早就进了肚,张大千还故意说:“我问了你才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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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之而来的是飞短流长。张大千与李秋君的大哥李祖韩去澡堂泡澡,无意间看到一份小报,上面赫然写着“李秋君软困张大千”的标题,说张大千到了上海,就被李秋君软禁在家里,禁止他参加社会活动,她要独占张大千云云。


张大千看了十分不安,对李祖韩说:“小报如此乱写,我怎么好意思见三小姐。”谁知回到李家,李秋君主动把报纸给张大千看,说只要我们心底光明,行为正大,别人胡说也损不了我们毫发,不要放在心上。


张大千与李秋君最绚烂的一刻,莫过于两个人一起过50岁的生日。


有心的弟子们为他们合庆了百岁大寿,张大千特意从四川坐飞机去上海给李秋君过生日,卡德路上的大风堂喜气洋洋,客厅里一对盘龙凤红烛,一幅红底洒金笺寿字,金石名家陈巨来为他们刻了一方“百岁千秋”的印章,把两人的名字和合庆百岁的纪念都包含在印章里。


当天,两人合绘了《高山流水图》,就盖上“百岁千秋”的图章,还相约要一起画50幅画互相题款,每张画都用这块图章,凑足100幅,举办一个两人画展。


这当然不曾实现。1949年,张大千从东南亚到南美旅居,和李秋君天各一方。他每到一个国家,就要收集一点那里的泥土,然后装在信封里,写上“三妹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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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大千和夫人徐雯波


张大千去世后,人们发现有十几个从来没有被打开的信封,都是写给李秋君的,其中一封信这样写着:


“三妹,听说你最近缠绵病榻,我心如刀割。人生最大憾事为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同穴。你我虽合写了墓志铭,但究竟死后能否同穴,实在令我心忧。一生曾蒙无数红颜厚爱,然与三妹相比,六宫粉黛无不黯然失色。今日犹记初逢时你一副可爱娇憨模样,铭心刻骨,似在昨日……恨海峡相隔,正是家在西南常作东南别,尘蜡苔痕梦里情啊!” 


信中所提及的墓志铭,是指李秋君50岁的时候在静安公墓(现在的静安公园)给自己买了一块墓地,张大千写了墓碑“画家李秋君生圹”,经石刻朱红色字立碑。在李秋君墓穴旁边,是张大千给自己买的墓穴,墓碑是李秋君为他写的“张大千之墓”。


李秋君没有收到这些信,1971年8月,她因病去世,此时,张大千正在香港举办画展。起初人们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张大千,张大千的夫人徐雯波觉得不好,就告诉了他。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张大千面朝李秋君居住的方向长跪不起,几日几夜不能进食。他亲笔作了一篇悼秋词,最悲痛的是末句“古无与友朋服丧者,兄将心丧报吾秋君也!呜呼痛矣……”这篇悼词据说在李祖莱手中,曾经在香港拍卖得二十万。


从那以后,张大千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身边弟子常听他说的一句话是:“三妹一个人啊……”而他最常说的事情,则是1939年的那个50岁生日,和自己离开上海时,李秋君把自己亲自为张大千书写的菜谱交给徐雯波,对她说:“好妹妹,你能够每天在他的身边照顾他,有多好!”



本文选自李舒《民国太太的厨房》

编辑 / 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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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太太的厨房(山河小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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