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坷记愁(下)
2018-01-23 20:00:00
今日领读要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坎坷记愁(下)
25:21

 主播  |  昂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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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 是 好 书 共 读 陪 你 共 读 的 第 43 本 书 」


亲爱的好书共读栏目书友们。很高兴遇见你。


昨日我们读了芸嫁入沈复家后与沈复家人发生的误会与矛盾,沈复的父母对芸越来越不待见,最后让沈复和芸在外面住。


下面开始今天的共读:坎坷记愁(下)

本次推荐阅读时间为20分钟左右,覆盖原书的第58页到第74页以及第167页到第177 页。


 沈复 著  


华名大成,居无锡之东高山,面山而居,躬耕为业,人极朴诚。其妻夏氏,即芸之盟姊也。是日午未之交,始抵其家。华夫人已倚门而待,率两小女至舟,相见甚欢。扶芸登岸,款待殷勤。


至元宵,仅隔两旬而芸渐能起步。是夜,神情态度渐可复元。余乃心安,与之私议曰:“我居此非计。欲他适,而短于资,奈何?”芸曰:“君姊丈范惠来,现于靖江盐公堂司会计,十年前曾借君十金,君忆之耶?”余曰:“忘之矣。”芸曰:“闻靖江去此不远,君盍一往?”余如其言。


不觉囊为之罄。踌躇终夜,拟卸衬衣质钱而渡。十九日,北风更烈,雪势犹浓,忽逢一老翁,似相识者。盖余幕泰州时,于有恩者曹氏也。曹曰:“我非公,死填沟壑矣!今小女无恙,时诵公德。不意今日相逢!何逗留于此?”余告以投亲遇雪之由。曹曰:“明日天晴,我当顺途相送。”出钱沽酒,备极款洽。至靖,暮烟四合矣。曹几次代偿房饭钱。访至城中,惠来尚未起,闻余至,披衣出,见余状惊曰:“舅何狼狈至此?”余曰:“姑勿问,有银乞借二金,先遣送我者。”惠来以番饼二圆授余,即以赠曹。曹力却,受一圆而去。余乃历述所遭,并言来意。惠来曰:“郎舅至戚,即无宿逋,亦应竭尽绵力,无如航海盐船新被盗,正当盘账之时,不能挪移丰赠,当勉措番银二十圆,以偿旧欠,何如?”余本无奢望,遂诺之。


归华宅。余告芸以所苦。因惨然曰:“雪时,妾以君为抵靖,乃尚逗留江口。幸遇曹老,绝处逢生,亦可谓吉人天相矣。”


二月初,日暖风和,以靖江之项薄备行装,访故人胡肯堂于邗江盐署,有贡局众司事公延入局,代司笔墨,身心稍定。至明年壬戌八月,接芸书曰:“病体全瘳,惟寄食于非亲非友之家,终觉非久长之策,愿亦来邗,一睹平山之胜。”余乃赁屋于邗江先春门外,临河两椽,自至华氏接芸同行。华夫人赠一小奚奴曰阿双,帮司炊爨,并订他年结邻之约。


时已十月,平山凄冷,期以春游。满望散心调摄,徐图骨肉重圆。不满月,而贡局司事忽裁十有五人,余系友中之友,遂亦散闲。芸始犹百计代余筹划,强颜慰藉,未尝稍涉怨尤。至癸亥仲春,血疾大发。余欲再至靖江作“将伯”之呼,去靖之路路坎坷,始共挪二十五金。


雇骡急返,芸正形容惨变,咻咻涕泣。见余归,卒然曰:“君知昨午阿双卷逃乎?倩人大索,今犹不得。失物小事,人系伊母临行再三交托,今若逃归,中有大江之阻,已觉堪虞,倘其父母匿子图诈,将奈之何?且有何颜见我盟姊?”自此梦中呓语,时呼“阿双逃矣”,或呼“憨何负我”,病势日以增矣。


余欲延医诊治,芸阻曰:“妾病始因弟亡母丧,悲痛过甚,继为情感,后由忿激,而平素又多过虑,满望努力做一好媳妇,而不能得,以至头眩、怔忡诸症毕备,所谓病入膏肓,良医束手,请勿为无益之费。忆妾唱随二十三年,蒙君错爱,百凡体恤,不以顽劣见弃,知己如君,得婿如此,妾已此生无憾!若布衣暖,菜饭饱,一室雍雍,优游泉石,如沧浪亭、萧爽楼之处境,真成烟火神仙矣。神仙几世才能修到,我辈何人,敢望神仙耶?强而求之,致干造物之忌,即有情魔之扰。总因君太多情,妾生薄命耳!”因又呜咽而言曰:“人生百年,终归一死。今中道相离,忽焉长别,不能终奉箕帚、目睹逢森娶妇,此心实觉耿耿。妾今冥路已近,苟再不言,言无日矣。君之不得亲心,流离颠沛,皆由妾故,妾死则亲心自可挽回,君亦可免牵挂。堂上春秋高矣,妾死,君宜早归。如无力携妾骸骨归,不妨暂厝于此,待君将来可耳。愿君另续德容兼备者,以奉双亲,抚我遗子,妾亦瞑目矣。”言至此,痛肠欲裂,不觉惨然大恸。余曰:“卿果中道相舍,断无再续之理,况‘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耳。”芸乃执余手而更欲有言,仅断续叠言“来世”二字,忽发喘口噤,两目瞪视,千呼万唤已不能言。痛泪两行,涔涔流溢。既而喘渐微,泪渐干,一灵缥缈,竟尔长逝!时嘉庆癸亥三月三十日也。当是时,孤灯一盏,举目无亲,两手空拳,寸心欲碎。绵绵此恨,曷其有极!


丙寅十月,骇悉逢森于四月间夭亡。始忆前之送余堕泪者,盖父子永诀也。呜呼!芸仅一子,不得延其嗣续耶!琢堂闻之,亦为之浩叹,赠余一妾,重入春梦。从此扰扰攘攘,又不知梦醒何时耳。



 张佳玮 译  


华氏的那位先生,名字叫大成,住在无锡的东高山,躬耕为生,为人朴诚。他妻子夏氏,便是芸的盟姐姐。当日约下午一时,我们才到了华家,华夫人领着两个笑眯眯的姑娘到船边,与芸相见,很是欢喜。


到了元宵节,虽然只过了二十来天,芸却已经恢复了些,渐渐能起床走路了。元宵夜,我看芸的神情态度,渐渐有复原的意思,心里才安定下来,于是悄悄和芸商量曰:“我住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想要去其他所在,又没有盘缠。怎么办?”芸道:“妾身也筹划很久了。郎君的姐夫范惠来,现在在靖江盐公堂当会计。十年前,他曾经向郎君借十金,郎君记得吗?”我说:“都忘啦。”芸道:“听说靖江离这里不远,郎君何不去一趟?”


我就按她说的出行了,不觉中盘费已见底。我踌躇了一晚上,寻思要卸了衬衣,当了钱,好去坐渡船。正月十九日,北风迅烈,雪势还很浓,眼看行途艰难。正在心寒腿颤的时节,忽遇一位我在泰州当幕僚时施恩过的老翁,姓曹,老翁道:“若非您,我早都死掉,填进沟壑啦!如今我家小女安然无恙,时不时念叨您的善举。没想到今天能相逢,怎么逗留在这地方啊?”


我把自己投靠亲戚,不料遇到大雪、滞留本地的事由,告诉了曹老翁。曹老翁道:“明天天晴,我来顺途相送您。”于是曹老翁出钱来,沽了酒请我,款待我极为周到。


我到靖江时已暮色低垂了。曹老翁这几日多次代我付了房钱饭钱。又带我一起到城中访查,我姐夫范惠来见了我的情状,大吃一惊道:“舅子怎么狼狈到这地步?”我说:“姑且别问了,如果有银子,借我二两,先给付了一路送我来这位。”惠来拿出两个银圆给我,我就拿来赠给曹老翁。曹老翁极力推辞,最后勉强接受了一个,便去了。


我于是将自己的遭遇,一一跟范惠来陈述了,并说明了来意。范惠来道:“郎舅是我至亲,哪怕没有素来的恩遇,我也应该竭尽全力。无奈近来航海盐船刚刚遭了盗,正在盘账的紧张时节,不能挪移经费来馈赠。我当尽力拿出二十块银圆,来偿还旧时所欠的,如何?”我本来也没抱什么奢望,就应诺了。


我回到锡山华宅后,把自己经历的苦楚一一告诉了芸。芸神色惨然道:“下雪的时候,妾身以为郎君已经抵达靖江,居然还逗留在江口呢……幸好遇到了曹老,算是绝处逢生,也可谓是吉人天相了。”


到了二月初的时候,日暖风和,我靠着靖江之行得来的进项,简单置备了行装,去邗江盐署,拜访故交胡肯堂。有贡局的诸位司事,请我入衙署工作,代掌笔墨文书工作,我的身心这才算略微安稳了。到第二年嘉庆七年八月间,我接到芸的书信道:“病体算是痊愈了,只是寄居在非亲非友的人家家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想来邗江,也看一看平山的胜景。”


我二人到邗江安顿好,已是十月光景了。本来我满心希望接来了芸,可以调摄心神,慢慢图谋和儿女们骨肉重聚。不料芸还没住满一个月,贡局的司事忽然裁员十五人,我也在被裁之列中。芸开始还千方百计代我筹划,强颜欢笑对我加以慰藉,始终没有抱怨过我一句。到了第二年嘉庆八年的仲春,芸的血疾大发作。我打算再到靖江,去求范惠来帮帮忙。


一路坎坷到达了靖江,我到范惠来府上去拜见,最后范惠来挪借给我二十五两银子。


我雇了骡子,急速返回邗江,芸在家里正容色惨变,哭泣得咻咻不止,见我回来了,急道:“郎君知道么,昨日中午,阿双卷了东西逃走了!我央请了人去找,如今还找不到。丢了东西还是小事,这孩子是他母亲临行再三交托给我的。今日他逃回家去,中间隔着江呢,已经很让人担心了;如果他真逃回了家,父母把他藏起来,又来跟我们讹诈说丢了孩儿要赔钱,我们可怎么办呢?而且如此我还有何颜面,见我盟姐呢?”


自此开始,芸经常梦中呓语,时而叫:“阿双逃走了!”时而叫:“憨园为什么负我?”病情一天比一天重了起来。


我打算请医生来诊治,芸阻止了我,道:“妾身的病,开始是因为弟弟出亡、母亲过世,于是悲痛太甚;之后先是被情所感,后来又被忿恼所激动,而我平时又思虑过度,本来满心希望多思多想,努力做个好媳妇,而终于不可得,以至于现在头眩、怔忡这些症候,都齐备了。这是所谓病入膏肓,良医也束手无策,请不要再做无益的浪费啦。回忆妾身跟着郎君,夫唱妇随二十三年,承蒙郎君错爱,凡事百般体恤,不因为我顽劣而放弃我,知己如郎君,得到这样的夫婿,妾身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了。如果可以着布衣取暖、吃蔬菜饭得一饱,一家和谐,游览于泉石之间,像当年在沧浪亭、萧爽楼那样的处境,真成了烟火神仙呀。神仙境地,几世才能修到?我辈算什么人呢,就敢盼望当神仙么?勉强追求,以致触了造物者的忌讳,才有了情魔的困扰。总而言之,都是郎君你太多情,而妾身又薄命罢了!”


于是她又呜咽道:“人生百年,终归一死。如今我们就要半道分离,不能白头到老,不能始终为你奉箕帚做妻子,不能目睹逢森娶媳妇,我这心里,还是耿耿于怀。妾身如今是黄泉路已近了,如果再不说,就没日子说了。郎君之所以不得父母的欢心,如此流离颠沛,都由于妾身的缘故。妾身死了,公婆的心自然可以挽回,郎君也可以免了牵挂。堂上公婆有年岁了,妾身死了,郎君应当早点回家去。如果没能力带妾身的骸骨回家,就不妨暂时停在这里,等郎君将来有能力了再说。愿郎君另外续弦,配一个德容兼备的女子,来奉养双亲,抚我遗子,妾身也瞑目了。”话说到此,芸痛肠欲裂,不觉惨然大哭。


我道:“你如果真的中道舍我而去,我断然没有再续弦的道理,何况‘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啊。”芸于是执着我的手,看上去还有话要说,但只能断续说“来世”二字了。忽然她开始急速喘气,住了口,两目瞪望着我。我千呼万唤,她已不能说话了,两行眼泪,涔涔流溢。一会儿,她的喘息渐渐细弱,眼泪逐渐干了。她灵魂缥缈,竟就此长逝了!那是嘉庆八年三月三十日。当时,我面前只有孤灯一盏,举目无亲,两手空拳,心都要碎了。绵绵此恨,竟无尽头!


嘉庆十一年十月末,石我在外收到家信惊悉:我儿逢森已于四月间亡去了。


我忆起,先前逢森送我时泪流不止,原来那是预示父子就此永别啊。呜呼!芸仅有这一个儿子,她的香火就此无法再续了!琢堂听了,也为此长叹,赠了我一个妾,让我重入春梦。从此的生活,扰扰攘攘,又不知等到什么时候,梦才能醒了。


编辑: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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