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同堂(精)
主播 | 白杨
编者 | 东篱
「 这 是 好 书 共 读 陪 你 共 读 的 第 75 本 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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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清早就有人发现了天佑的尸首,到午后消息才传至祁家。
瑞宣一接到电话,他的脸马上没有了血色。
父亲会忽然的投了水!他自己好像也死去了一大半!
看见了家门,瑞宣简直迈不开步了。费了极大的力量,他才上了台阶。只是那么两三步,他可是已经筋疲力尽。
李四爷把他搀了进去。
家中的人一看瑞宣回来了,都又重新哭起来。他自己不愿再哭,可是泪已不受控制,一串串的往下流。
泪洒净,他心中清楚了许多,也就想起日本人来。想到日本人,他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自己不肯离开北平,几乎纯粹是为家中老幼的安全与生活。可是,有什么用呢?在敌人手底下,而想保护一家人,哼,梦想!
似睡非睡的,瑞宣躺了一夜。
他去叫孙七,他们走出了城门。
好容易,他们看见了土。在土城的那边,他会看见那最可爱的老人——常二爷。他将含着泪告诉常二爷一切。
转过了土城,他揉了揉眼。嗯?只有那两棵柳树还在,其余的全不见了!
瑞宣愣了好久,他回头看了看坟地,那几个坟头既不像往日那么高,也不那么整齐。衰草在坟头上爬着,土落下来许多。
沉默了好大半天,他看见马家的房子。
五十多岁的马老人一口答应下来,他和儿子们马上去打坑。
瑞宣刚把开坑的地点指定了,就问:“常二爷呢?”
马老人愣了会儿,指了指西边。那里有一个新的坟头儿。
四点半钟,天佑入了殓。
高亦陀把长顺约到茶馆里去谈一谈。他掏出那个小本子来:“她借的钱,你担的保,连本带利,五百块!”
“我没跟你借钱!你给我的!”长顺的鼻子上出了汗。
“那么,是谁签的字呢?这笔账谁负责还?怎么还?”
“我没办法,要命有命!”长顺的泪已在眼圈中转。
“不准耍无赖!告诉你吧,这笔钱是冠所长的。我惹不起她,不用说,你更惹不起她。”
长顺的眼中要冒出火来。“我没钱!小崔太太也没钱!”
“你还不起,教小崔太太想办法呀!女人呀,比咱们男人更有办法,她们的脸,手,身体,都是天然的资本!”
长顺儿的大头里像有一对大牛蜂似的嗡嗡的乱响。他把孙七找到,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孙七。
孙七想了不知有多久,忽然的睁开了眼:“长顺!你娶了她,她成了你的老婆,看他们还有什么办法呢!”
在丧事办完之后,祁家每天都安静得可怕。
韵梅和婆母商议,好不好她老人家搬到老三的屋里来,而把南屋租出去,月间好收入两个租钱。
天佑太太愿意这么办。瑞宣也不反对。祁老人虽然难过,可是没有坚决的反对。他含着泪去告诉了李四爷:“有合适的人家,你分心给招呼一下,那两间南屋……”
当天,李四爷就给了回话,有一家刚由城外迁来的人,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两个孩子,愿意来往。这一家姓孟,孟先生人很老成,也相当的精明,举止动作很有点像常二爷。
义赈游艺会的第一天,戏码相当的硬,倒第三是文若霞的《奇双会》,压轴是招弟的《红鸾禧》。
若霞可是有真本事,她的秀丽,端庄,沉稳,与适当的一举一动,都使人没法不沉下气去。
有一个日本军官喝多了酒,他的醉眼随着她走,可是,若霞老不看他。他半立起来,向她“嘻”了一声。她还没理会。很快的,他掏出枪来。枪响了,若霞晃了两晃,倒在了台上。
桐芳本预备在招弟上场的时候,扔出她的手榴弹。现在,计划被破坏了,她忘了一切,而只顾去保护若霞。
小文扔下了笛子,顺手抄起一把椅子来。一跃到台下,连人带椅子都砸在行凶的醉鬼头上,醉鬼还没清醒过来的脑浆溅了出来。
楼上的人还没跑净。只有一个老人,坐定了不动,他知道桐芳还在台上,小文还在台下,但是他顾不了许多。他的眼中只有那一群日本人,他们应当死。他扔下他的手榴弹去。
他心中极难过,但是他不能不告诉自己:“就是这样吧!这才是斗争!只有死,死,才能产生仇恨;知道恨才会报仇!”
小羊圈里,每个人的眼都发了光,每个人的心都开了花,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说相声的黑毛儿方六成了最重要的人物,大家围着他,听明白了的,要求他再说,没听见的,舍不得离开他。
大家对小文夫妇一致的表示惋惜,最教他们兴奋的倒是招弟穿着戏行头就被军警带走,而冠晓荷与高亦陀也被拿去。
孙七哈哈的笑起来。“老太太,他们——”他往三号那边指了指,“都被宪兵锁了走,咱们还不赶快办咱们的事?”
当邻居们都正注意冠家与文家的事的时候,一号的两个日本男人都被征调了走。
瑞宣看见了那两个像磁娃娃的女人,带着那两个淘气的孩子,去送那两个出征的人。
“这是战争,不敢杀人的便被杀!”他对自己说。
一号的老婆婆看见了瑞宣。“早安!我可以跟你说两句话吗?”
瑞宣想敷衍一下,躲开她。
老妇人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意,“不必怀疑我!我早就想和你谈谈。这一条胡同里的人,算你最有品格,最有思想,我看得出来。”
“你们的事,”她指了三号,五号,六号,四号,“我都知道。我们日本人在北平所作的一切,当然你也知道。我只须告诉你一句老实话:日本人必败!我不能因为我的国籍,而忘了人类与世界。”
说完,她并没等着瑞宣回答什么,便慢慢的走开。
快到阴历年,长顺和小崔太太结了婚。
大赤包有点本事。把晓荷,亦陀,招弟,全救了出来。
高亦陀对她说:“所长!伴君如伴虎啊!咱们的旅馆得抓紧,赶快加紧的弄俩钱。有了底子,咱们就什么也不怕了。”
大赤包点了点头。
“所长,好不好先支给我一点资本呢?现在买什么都得现款。”
“先拿八万吧?”大赤包给了他一张支票。
亦陀把支票带好,奔了四号来。
他低声说:“都放心!一点事没有!她,那个大娘们,”他向三号指了指,“才是你们的仇人。我不再吃她的饭,也犯不上再替她挨骂!”他掏出那个小本子来,撕了个粉碎,扔在地上。
撕完,他拿起一杯酒,一扬脖灌了下去:“长顺,恭贺白头到老!别再恨我,我不过给人家跑跑腿!诸位!咱们再会!”
他兑了支票,然后买了一张车票。“在天津先玩几天,然后到南京去卖卖草药也好!在北平恐怕吃不住了!”他对自己说。
冠晓荷希望能在城外找到桐芳的尸身。
他吓了一大跳,遇到了钱默吟先生。
“跟我走!”老人极坚决的说。
他们走过了祁天佑投河的地方,钱先生指给了晓荷看。
“祁天佑死在了这里!”
穿过一个小松林,他们来到一个乱尸岗子。在一群小小的坟头里,有两个新的。
“跪下!”钱先生命令他。
等他跪了一会儿,钱先生低声的说:“这个是桐芳的坟,那个是小文夫妇的。请你看看这俩坟!你知道你的罪过了吧?”
“知道了!只求饶命!”晓荷又磕了两个头。
“告诉你,你要是还有点人心,去拦住你的老婆,别再教她任意胡为。她不听,杀了她!今天我放了你!明天,后天,我看你还不改过,我还会跟你算账!”
晓荷见了家门,好像快渴死的人见着了一口井。
一迈门坎,他看见大女儿高第倒剪着双臂,在墙根上窝着呢。
好容易把绳子割断,晓荷吐了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
招弟跑进来。“爸爸!妈,妈教人家拿了去啦!”
晚上,日本人又回来了。
见到他们,晓荷把脸上的笑意一直运送到脚指头尖上,柔媚的给他们鞠躬。两个宪兵夹住他,往外拖。他们把他扔出去;他的笑脸碰在地上。
日本人给门上贴了封条。
高第去叫祁家的门。“祁大嫂,我们遭了报!抄了家!给我们想想办法!冬寒时冷的,真教我在槐树底下冻一夜吗?”
瑞宣的心软起来,“大小姐,小文的房子不是还空着吗?问问丁约翰去!”
约翰给了瑞宣个面子。
坐着约翰给拿来的小板凳,腿上盖着祁家的破被子,晓荷感到寒冷,痛苦,可是心中还没完全失望:“高第,不用发愁!只要你妈妈一出来,什么都好办!”
高第不愿再跟他费话。
招弟,自从家中被抄,就没再回家。她可是一心一意的要救出妈妈。在她许多男友中,有一个是给日本人作特务的。
他愿意帮她的忙,而且极有把握;只要她跟他走一趟,去见一个人,大赤包就能马上出狱!
他把她介绍给一个日本人。日本人详细的问了她的履历,然后,他领她到一间小屋,很小,只有一床一椅。
“这是你的屋子。记清楚,一○九号。以后,你就是一○九号,没人再叫你的姓名。”
春天过去了,招弟受完了训。
她被派到火车站上,查看来往的旅客。
头一天到前门车站去值班,她感到高兴。她又有了自由,她拾起一张报纸。头一眼,她看见了妈妈的像片!大赤包已死在狱中!
过了好大半天,她告诉自己:“混下去吧!顶毒辣的混下去吧!能杀谁就杀谁,能陷害谁就陷害谁!杀害谁也是解恨的事!”
已到春天,高第还没找到事。
晓荷倒很现成:“我看哪,只有出嫁是个好办法!嫁个有钱的人,你我就都有了饭吃!”
高第偷偷的找了瑞宣去,向他要主意。
“恐怕你得走吧?此地已经死了,在死地方找不到生活!”
她没敢向父亲告别,也没敢去办离境的手续,便上了前门车站。
有人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姐!”招弟声音极低的叫了一声。
她任凭招弟拉着她的手,往人少的地方走。
“姐,好好的回家!”招弟一边走一边说:“你敢再想跑,我可就不再客气!再说,这个车站是天罗地网,谁也出不去!”她给高第叫了一部洋车。
高第已往车上迈腿,招弟又拉住她,向她耳语:“你等着,我会给你找事作!”
高第瞪着妹妹,字从牙齿间挤出来:“我?我饿死也不吃你的饭!”
“好,再见!”招弟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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