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不放弃生的希望,就能活着
2017-07-07 20:00:00
今日领读要点:当我们知道苦难是生命的常态,烦恼痛苦总相伴人生时,我们便没有必要自怨自艾。只要不放弃生的希望,就能活着!
只要不放弃生的希望,就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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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好书共读栏目书友们,很高兴遇见你。

昨天我们读到医生为了救县长的女人,把有庆的血都抽干了,可他们却满不在乎。

下面开始今天的共读:只要不放弃生的希望,就能活着

本次推荐阅读时间为25分钟左右,覆盖原书的第118页到第137页。

 

 

 

  

那天傍晚收工前,有庆的同学,急冲冲跑过来,他一跑到我们跟前就扯着嗓子喊:

 

 “哪个是徐有庆的爹?哪个是她娘?”

 

我赶紧答应:“我是有庆的爹。”

 

孩子看看我,擦着鼻子说:

 

 “徐有庆快死啦,在医院里。”

 

我眼前立刻黑了一下,问他:

 

 “你说什么?”

 

他说:“你快去医院,徐有庆快死啦。”

 

我扔下锄头就往城里跑,心里乱成一团。

 

见到第一个医生我就拦住他,问:

 

 “我儿子呢?”

 

医生看看我,笑着说:

 

 “我怎么知道你儿子?”

 

他伸手指指走道尽头的房间说:

 

 “你到那里去问问。”

 

我跑到那间屋子,一个医生坐在里面正写些什么,我心里咚咚跳着走过去问:

 

“医生,我儿子还活着吗?”

 

医生抬起头来看了我很久,才问:

 

“你是说徐有庆?”

 

我急忙点点头,问他:

 

 “我儿子还活着吗?”

 

他摇摇头说:“死了。”

 

我一下子就看不见医生了,脑袋里黑乎乎一片,只有眼泪哗哗地掉出来。

 

我看见有庆一个人躺在一间小屋子里,又瘦又小,身上穿的是家珍最后给他做的衣服。我有庆有庆叫了好几声,有庆一动不动,我就知道他真死了。中午上学时他还活生生的,现在怎么身体都硬了。我怎么想都想不通,我看看有庆,摸摸他的瘦肩膀,又真是我的儿子。我哭了又哭,都不知道有庆的体育教师也来了。他看到有庆也哭了。

 

体育老师在我边上坐下,我们两个人对着哭。过了很久,我突然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儿子是怎么死的。我问体育老师,这才知道有庆是抽血被抽死的。当时我想杀人了,就冲了出去。冲到病房看到一个医生就抓就住,上去就是一拳,医生摔到地上乱叫起来,我朝他吼道:

 

 “你杀了我儿子。”

 

吼完抬脚去踢他,体育老师抱住了我。说:“你不要乱来。”

 

我说:“我要杀了他。”

 

体育老师抱住我,他力气大,我动不了,我用胳膊肘撞他,他也不怕疼,一遍遍地说:

 

 “你不要乱来,你不要乱来……”

 

这时有个穿中山服的男人走了过来,让体育老师放开我,我一听原来他就是县长,就是他女人夺了我儿子的命,我抬腿就朝县长肚子上蹬了一脚,县长哼了一声坐到了地上。体育老师又抱住了我,对我喊:

 

 “那是刘县长。”

 

我说:“我要杀的就是县长。”

 

抬起腿再去蹬,县长突然问我:

 

 “你是不是福贵?”

 

我说:“我今天非宰了你。”

 

县长站起来,对我叫道:

 

 “福贵,我是春生。”

 

他这么一叫,我就傻了。我朝他看了半晌,越看越像,就说:

 

 “你真是春生。”

 

看到春生我怒气消了很多,我哭着对他说:

 

 “春生你长高长胖了。”

 

春生眼睛也红了,说道:

 

 “福贵,我还以为你死了。”

 

我摇摇头说:“没死。”

 

春生又说:“我还以为你和老全一样死了。”

 

一说到老全,我们两个都呜呜地哭上了。哭了一阵我问春生:

 

 “你找到大饼了吗?”

 

春生擦擦眼睛说:“没有,你还记得?我走过去就被俘虏了。”

 

我问他:“你吃到馒头了吗?”

 

他说:“吃到的。”

 

我说:“我也吃到了。”

 

说着我们两个人都笑了,笑着笑着我想起了死去的儿子,我抹着眼睛又哭了,春生的手放到我肩上,我说:

 

“春生,我儿子死了,我只有一个儿子。”

 

我想到有庆还一个人躺在那间小屋里,心里疼得受不了,我对春生说:

 

 “我要去看儿子了。”

 

我也不想再杀什么人了,谁料到春生会突然冒出来,我走了几步回过头去对春生说:

 

 “春生,你欠了我一条命,你下辈子再还给我吧。”

 

那天晚上我抱着有庆往家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眼看着走到了村口,我想怎么去对家珍说呢?有庆一死,家珍也活不长。想来想去还是先瞒着家珍好。就抱起有庆走到我娘和我爹的坟前,挖了一个坑。

 

要埋有庆了,我又舍不得。我抱着有庆,一遍遍想着他中午上学时跑去的情形,书包在他背后一甩一甩的。想到有庆再不会说话,再不会拿着鞋子跑去,我心里是一阵阵酸疼,疼得我都哭不出来。直到天要亮了,不埋不行了,我就脱下衣服,把袖管撕下来蒙住他的眼睛,用衣服把他包上,放到了坑里。我用手把土盖上去,把小石子都捡出来,我怕石子硌得他身体疼。

 

埋掉了有庆,我慢慢往家里走,走几步就要回头看看,走到家门口一想到再也看不到儿子,忍不住哭出了声音,又怕家珍听到,就捂住嘴巴蹲下来,蹲了很久,才站起来走进屋去。

 

我骗家珍说有庆出事了,在医院里躺着。

 

说完赶紧走出门去,有庆才被埋到土里,尸骨未寒啊,再和家珍说下去我就稳不住自己了。

 

接下去的日子,白天我在田里干活,到了晚上我对家珍说进城去看看有庆好些了没有。

 

起先的几天,家珍都是睁着眼睛等我回来,问我有庆好些了吗?我就随便编些话去骗她。过了几天我回去时,家珍闭着眼睛躺在那里。

 

有天晚上我回到家里,睡着的家珍突然说:

 

 “福贵,我的日子不长了。你要照看好凤霞,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她。”

 

家珍都没提有庆,我当时心里马上乱了。

 

第二天傍晚,我还和往常一样对家珍说进城去看有庆,家珍让我别去了,她要我背着她去村西看看。家珍轻声说:

 

 “福贵,我知道有庆死了。我夜夜听着你从村西走过来,我就知道有庆死了。”

 

我知道骗不下去,就背着家珍往村西走,走到了有庆坟前,家珍扑在了有庆坟上,眼泪哗哗地流,两只手在坟上像是要摸有庆,可她一点力气都没有,只有几根指头稍稍动着。

 

 


我原以为有庆一死,家珍也活不长了。有一阵子看上去她真是不行了,眼睛整天半闭着,也不想吃东西,身上一点肉都没有,扶着她就跟扶着一捆柴似的。

 

队长到我家来过两次,他看家珍的模样,说怕是不行了。后来还带了个医生来。那个医生也说家珍脉搏微弱,出不了一个月了,让我准备后事。

 

我当时差点没栽到地上。

 

那天晚上家珍和凤霞睡着以后,我一个人在屋外,先是呜呜地哭,哭了一阵我就开始想从前的事,想着想着又掉出了眼泪。后来我想想光哭光难受也没用,如今也只好给家珍的后事得办的像样一点。

 

我在村里挨家挨户地去借钱。大伙都穷,借来的钱不够打棺材,后来队长给我凑了些村里的公款,才到邻村将木匠请来。

 

凤霞起先不知道她娘快去了,后来看到棺材的形状出来了,她才觉察到了一些。

我告诉她后,她拚命地摇头,拉着我就往家里走。回到了家中,她让我看家珍活得好好的。还做手势要我把棺材劈掉。

 

家珍在床上一躺就是二十多天,有时觉得她好些了,有时又觉得她真的快去了。后来有一个晚上,家珍突然抬起胳膊拉了拉我,让我别熄灯。把我看了又看,又叫了好几声福贵,然后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我起床时,家珍还睡着,我和凤霞喝了点粥就下地干活了。回到家里时,家珍竟然坐在床上了,她是自己坐起来的。家珍看到我们进去,轻声说:

 

 “福贵,我饿了,给我熬点粥。”

 

人只要想吃东西,那就没事了。过了一阵子,家珍坐在床上能干些针线活了,我提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心里一踏实,人就病倒了。

 

我一病倒,凤霞可就苦了,床上躺着两个人,她又服侍我们又要下地挣工分。过了几天,我看着凤霞实在是太累,就拖着个病身体下田去干活,村里人见了我都吃了一惊,说:

 

 “福贵,你头发全白了。以前还有一半是黑的呢,就这么几天你的头发全白了。”

 

就那么几天,我老了许多,我以前的力气再也没有回来。

 

  

 

有庆死后一个多月,春生来了。春生不叫春生了,他叫刘解放。春生告诉我,他被俘虏后就当上了解放军,一直打到福建,后来又到朝鲜去打仗。春生命大,打来打去都没被打死。朝鲜的仗打完了,他转业到邻近一个县,有庆死的那年他才来到我们县。

 

春生来的时候,我们都在家里。家珍一听是春生,眼泪马上掉了出来,她冲着春生喊:

    

“你出去。”

 

我一下子愣住了。

 

她又哭着喊道:

 

 “你把有庆还给我。”

 

春生把钱递给家珍,说:“我的一点心意。”

 

家珍看都不看,冲着他喊:

 

 “你走,你出去。”

 

春生那次被家珍赶走后,又来了两次,家珍死活不让他进门。女人都是一个心眼,她认准的事谁也不能让她变。我就让春生以后别来了。

 

春生点点头。


春生那次一走,就几年没再来,一直到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他才又来了一次。

 

城里闹上了文化大革命,乱糟糟的满街都是人,每天都在打架,还有人被打死,村里人都不敢进城去了。

 

我们是平民百姓,国家的事不是不关心,是弄不明白,都是听队长的,队长是听上面的。只要上面怎么说,我们就怎么想,怎么做。



我和家珍最操心的还是凤霞,凤霞不小了,该给她找个婆家。她和别人不一样,她老了谁会管她?

 

凤霞在田里,一看到人家娶亲的场景,都看呆了,两只眼睛连眨都没眨,锄头抱在怀里,一动不动。我站在一旁看得心里难受。凤霞命苦,她只有这么一点看看别人出嫁的福份。

 

后来我和家珍商量着怎么也得给凤霞找一个男人,可又有谁愿意娶女凤霞呢?

 

家珍说去求求队长,没多久,队长真给凤霞找着了一个男人。是县城里的人,搬运工,挣钱很多。

 

我一听条件这么好,不相信。

 

队长说:“他叫万二喜,是个偏头,脑袋靠着肩膀,怎么也起不来。”

 

他一说是偏头,我就信了,赶紧回家告诉家珍。那晚上家珍让我把她过去的一些衣服拿出来,给凤霞做了件衣服,家珍说:

 

“凤霞总得打扮打扮,人家都要来相亲了。”

 

没出三天,万二喜来了,真是个偏头,他看我时把左边肩膀翘起来,又把肩膀向凤霞和家珍翘翘,凤霞一看到他这副模样,咧着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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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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