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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我们读到县长竟然是福贵的老战友春生，对于有庆的死，我和家珍都伤心了好一阵。过了几年，队长给凤霞找了个对象，叫二喜。

下面开始今天的共读：一个人命再大，要是想死就怎么也活不了。

本次推荐阅读时间为20分钟左右，覆盖原书的第137页到第157页。

万二喜穿着中山服，干干净净的。凤霞穿着水红衣服低着头坐在她娘旁边。家珍笑嘻嘻地看着她未过门的女婿，心里高兴着呢。

二喜把酒和花布往桌上一放，就翘着肩膀在屋里转一圈，他是在看我们的屋子。我叫队长和二喜坐。二喜嗯了一声在凳子上坐下，队长摆摆手说：

“我就不坐了，二喜，这是凤霞，这是她爹和娘。”

队长说有事要先走，我送走了队长，回到屋中招待二喜，二喜仔细看了看屋子，之后我们说什么二喜听后都只是嗯一声，我们都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坐了一会，他站起来说要走了，我想这门亲事算是完了。

第二天上午，我在耕田时，抬起头来，看到五、六个人在那条路上摇摇摆摆地走来，还拉着一辆板车，只有走在最前面那人没有摇摆，他偏着脑袋走得飞快。远远一看我就知道是二喜来了，我是一点也想不到他会来。

二喜见了我，说道：

“屋顶的茅草该换了，我拉了车石灰粉粉墙。”

那时候我才知道二喜东张西望不是嫌我家穷，他连我屋前的草垛子都看到眼里去了。

二喜带了五个人来，肉也买了，酒也备了，想得周到。他们来到我们茅屋门口，放下板车，二喜像是进了自己家一样，一手提着猪头，一手提着小方桌，走了进去，他把猪头往桌上一放，小方桌放在家珍腿上，二喜说：

“吃饭什么的都会方便一些。”

家珍当时眼睛就湿了。

二喜他们把桌子和凳子什么的都搬到了屋外，然后二喜走到床前要背家珍，家珍笑着摆摆手，叫我，我赶紧过去让家珍上我背脊，我笑着对二喜说：

“我女人我来背，你往后背凤霞吧。”

家珍敲了我一下，二喜听后嘿嘿直笑。

我看一眼就知道二喜带来的人都是干惯这活的，手脚都麻利。没到中午，屋顶的活就干完了。

村里很多人都走过来看，一个女的对家珍说：

“女婿没过门就干活啦，你好福气啊。”

 我和家珍陪着二喜带来的人喝茶说话，中间我走进去一次，看到二喜和凤霞像是两口子，一个烧火，一个做饭炒菜。

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过后都咧着嘴笑了。

我出来和家珍一说，家珍也笑了。

吃过午饭，二喜他们又粉了墙。粉完墙天还早着，我就留二喜吃晚饭。

他说：“不吃了。”

他低声问我和家珍：

“爹，娘，我什么时候把凤霞娶过去？”

一听他叫我和家珍爹娘，我们欢喜得合不上嘴，我看看家珍后说：

“你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接着我又轻声说：

“二喜，不是我想让你破费，实在是凤霞命苦，你娶凤霞那天多叫些人来，热闹热闹，也好叫村里人看看。”

二喜说：“爹，知道了。”

二喜来娶凤霞那天，锣鼓很远就闹过来了，村里人全挤到村口去看。二喜带来了二十多个人，全穿着中山服，一走进村里，二喜就拆了两条大前门香烟，见到男子就往他们手里塞，嘴里连连说：

“多谢，多谢。”

那气派把谁家都比下去了。

他们来到我家茅屋前，一个个进去看凤霞，凤霞那天穿上新衣服可真漂亮。二喜带来的城里人见了凤霞都说：

“这偏头真有艳福。”

后来过了好多年，村里别的姑娘出嫁时，他们还都会说凤霞出嫁时最气派。

凤霞嫁到了城里，按规矩凤霞得一个月以后回来，我们也得一个月以后才能去看她。谁知凤霞嫁出去还不到十天，就回来了。

那天傍晚，一开始有人在外面喊我还不相信，跑到村口一看，还真是二喜，翘着左边的肩膀，手里提着一包糕点，凤霞走在他旁边，两个人手拉着手，笑眯眯地走来。

凤霞嫁出去没过十天就回来，我们也不管什么老规矩了，我三天两头往城里跑。

二喜家的邻居都喜欢凤霞，我一去，他们就夸她，说她又勤快又聪明。扫地时连别人家的屋前也扫，一扫就扫半条街。

凤霞以前没学过织毛衣，看到邻居的女人坐在门前织毛衣，手穿来插去的，心里喜欢她就搬着把凳子坐到跟前看，一看就看半天，人都看呆了。邻居家的女人看着凤霞这么喜欢，便手把手教她。凤霞一学就会，才三、四天，凤霞织毛衣和她们一样快了。

后来只要屋里的活一忙完，凤霞便坐到门前替她们织毛衣。整条街的女人里就数凤霞毛衣织得最紧最密，这下可好了，她们都把毛线送过来，让凤霞替她们织。凤霞累是累了一些，可她心里高兴。

我一进城，邻居家的女人就过来挨个告诉我，凤霞这儿好，那儿好，我听到的全是好话，听得我眼睛都红了。

看到大家都这么喜欢凤霞，二喜又疼爱她，我心里高兴啊。回到家里，我就对家珍一说些凤霞的新鲜事，每次都要坐在床边说半晌，家珍什么都知道，她是没完没了地问，我也没完没了地说，一说说到天黑。
    

跟家珍说我还嫌不够，到田里干活时，我又跟村里人说了，村里有些人听了对我说：

“福贵，城里人心眼坏着呢，凤霞整天给别人家干活还不累死。凤霞替她们织毛衣，她们也得送点东西给凤霞，送了吗？”

村里人心眼就是小，尽想些捡便宜的事。城里的女人可不是他们说的那么坏，我有两次听到她们对二喜说：

“二喜，你去买两斤毛线来，也该让凤霞有件毛衣。”

二喜听后笑笑，没作声。二喜是实在人，娶凤霞时他依了我的话，钱花多了，欠下了债。到了私下里，他悄悄对我说：

“爹，我还了债就给凤霞买毛线。”

城里的文化大革命是越闹越凶，满街都是大字报，连凤霞、二喜他们屋门上都贴了标语，脸盆什么的也印上了毛主席的话，枕巾上印着：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床单上的字是：在大风大浪中前进。

我每次进城，看到人多的地方就避开，城里是天天都在打架，难怪队长再不上城里开会了，可他不出去，别人找上门来了。那天我们都在田里干活，远远地看到一面红旗飘过来，来了一队城里的红卫兵。

领头的红卫兵是个女的，她朝我们喊：

“这里为什么没有标语，没有大字报？队长呢？队长是谁？”

队长赶紧扔了锄头路过去，点头哈腰地说：

“红卫兵小将同志。有标语，有两条标语呢，就刷在那间屋子后面。”

那女的看上去最多只有十六七岁，却在我们队长面前神气活现。她对几个提着油漆筒的红卫兵说：

“去刷上标语。”

又让队长叫全村人集合。

等人集合得差不多了，那女的说队长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队长吓坏了，连连摆手说：

“不是，不是，我没走。”

那女的没理他，朝我们喊：

“他对你们进行白色统治，他欺压你们，你们要起来反抗，要砸断他的狗腿。”

说完她就叫人把他押走了。

队长伸直了脖子喊：

“我不进城，乡亲们哪，救救我，我不能进城，进城就是进棺材。”

队长再喊也没用。大伙看着他们喊着口号杀气腾腾地走去，谁也没上去阻拦，没人有这个胆量。

队长这么一去，大伙都觉得凶多吉少。谁知没出三天，队长就回来了，一副鼻青眼肿的模样。大伙围上去问这问那，说着队长掉出眼泪，说：

“我算是看透了，平日里我像护着儿子一样护着你们，轮到我倒楣了，谁也不来救我。”

队长说得我们大伙都不敢去看他。其实队长总还算好，被拉到城里只是吃了三天的拳脚。春生住在城里，可就更惨了。那天我进城去看凤霞，看见春生被一伙人打倒在地，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打人的，在地上的春生像是一块死肉，任他们用脚去踢。再打下去还不把春生打死了，我上去拉住两个人的袖管，说：

“求你们别打了。”

他们用劲推了我一把，指着春生说：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他是旧县长，是走资派。”

我说：“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春生。”

后来他们就没再去打春生。

那天我回到家里，把春生的事跟家珍说了，家珍听了都低下头，我就说：

“当初你不该不让春生进屋。”

家珍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其实她心里想的也和我一样。”

过了一个多月，春生深更半夜偷偷地上我家来了，我打开门借着月光一看是春生，春生的脸肿的都圆了，我说：

“春生，快进来。”

春生站在门外不肯进来，他问：

“嫂子还好吧？”

我就对家珍说：

“家珍，是春生。”

家珍坐在床上没有答应，我让春生进屋，家珍不开口，春生就不进来，他说：

“福贵，你出来一下。”

我只好披上衣服走出去，春生对我说他是来告别的。他不想活了。

我急忙拉住春生的胳膊说：

“春生，你别糊涂，你还有女人和儿子呢。”

一听这话，春生哭了，他说：

“福贵，我每天都被他们吊起来打。你摸摸我的手。”

我一摸，那手像是煮熟了一样，烫得吓人。

我对他说，“春生，你千万别糊涂，死人都还想活过来，你一个大活人可不能去死。”

那天我和春生说了很多话，家珍坐在屋里床上全听进去了。天快亮的时候，春生像是有些想通了，他站起来说要走了，这时家珍在里面喊：

“春生，你要活着。你还欠我们一条命，你就拿自己的命来还吧。”

春生点了点头，家珍在里面哭了。

我把春生送到村口，看着春生走去，又对他喊：

“春生，你要答应我活着。”

春生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说：

“我答应你。”

春生后来还是没有答应我，一个多月后，我听说城里的刘县长上吊死了。一个人命再大，要是自己想死，那就怎么也活不了。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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