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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大过快乐的悲哀
2017-10-30 20:00:00
今日领读要点:相互轻蔑却又彼此来往，并一起自我作贱——这就是世上所谓“朋友”的真面目。
我们始终相信阅读的力量！
亲爱的好书共读栏目书友们，很高兴遇见你。
昨天我们和读者分享了叶藏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变故后，意外认识了静子母女，想要自己靠画画赚些钱，却因为沉溺于饮酒，不忍打扰静子母女质朴的幸福离开，后 因缘际会认识了香烟铺子老板的女儿祝子，并与其结婚。那么，手札上面说的远远大过快乐的悲哀又是什么呢？
下面开始今天的共读：《人间失格》的第三手札。
本次推荐阅读时间为20分钟左右，覆盖原书的第68页到第78页。
堀木与我。
若世上所谓的“交友”是指彼此轻蔑又相互来往，并使双方越发无趣，那么我与堀木一定是最好的朋友。
多亏京桥那间小酒吧的老板娘侠义相助，我与香烟铺的祝子顺利完婚。我们在筑地和隅田川一带租了一间屋子，屋子位于一栋木质小二楼的底层。两人开始一起生活。我不再喝酒，渐渐专心于已成为自己固定职业的漫画创作之中，晚饭后两人去看看电影，回家的路上去咖啡店小坐，或是买盆花。不，比这些更为快乐的是听对我深信不疑的小小新娘讲话，端详她的一颦一笑。我胸中泛起点点温暖，以为自己已慢慢成为一个普通人，不必再以悲惨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堀木又出现在我眼前。那天，我和堀木喝的烂醉，我们重修旧好。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闷热的夏日夜晚。傍晚时分，堀木穿一件皱巴巴的和服单衣，来到我在筑地的公寓。他说今天因某种必要原因，把夏服拿去当铺典当了，若被老母亲发现则太不成体统，因此想尽快把衣服赎回。他向我借钱，我便吩咐祝子拿衣服去当铺换些钱来借给堀木，剩下的一点钱则让她买了烧酒。我和堀木两人坐在公寓的屋顶，开始一顿些微肮脏的纳凉晚宴。
我和堀木玩一种猜喜剧名词或悲剧名词的游戏。例如，轮船和火车都是悲剧名词，市内电车和公交车则都是喜剧名词。不懂其中缘由的人不配谈论艺术。若有剧作家在喜剧剧本中混入一个悲剧名词，就不配再以剧作家自居。换成悲剧剧本亦是如此。
说到“罪”的时候，我们却渐渐有了分歧，
我问他：“罪。你说说罪的反义词是什么？这个很难哦。”
“当然是法律。”堀木平静地答道。
“你在说些什么啊？罪的反义词……怎么成法律了呢？”
“不然是什么，是神？你身上什么时候有股基督教徒的味道了？倒人胃口啊！”
“哎，你别随便给人下定论。我们再好好想想吧，这个题目挺有趣的啊，我们可以通过答案来了解一个人的全部！”
“这样啊……那罪的反义词是善。善良的市民，也就是我这样的人。”
“别开玩笑了。善是恶的反义词，却不是罪的反义词。”
“恶和罪有区别吗？”
“我觉得有区别。善恶的观念是人定的，‘恶’是人随意创造的道德词语。”
“真是啰唆。即是如此，那就是‘神’吧。神啊神，把什么都推到神的身上准没错。”
“你对罪这类东西，像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可不是嘛。我和你这个罪人不一样，我虽然是个浪子，却没弄死过女人，没骗过女人的钱。”
我没弄死过女人，也没骗过女人的钱——心里某个地方发出微弱却又坚决的反驳声，但我旋即转念，确实是我的不对。我就是有这种癖性。
我终究无法与堀木当面争辩。在堀木去拿蚕豆来吃的时间里，我脑海的角落掠过罪与罚。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两个词，脑中各种念头走马灯似的在我脑中盘旋时，堀木神色大变地折回，嘴里还叫着不好了。我们两个从屋顶下到二层，又从二层往我一层的房间走。堀木在半路停了下来：“你看！”他指着下面，低声说道。
我房间上的小天窗开着，可以见到房中情景。房内亮着电灯，里面有两只动物。
我顿觉天旋地转，呼吸急促，心中不停念道：“这不过是人类的一种姿态，不过是人类的一种姿态，没什么好怕的。”伫立在楼梯上，我甚至忘了要去解救祝子。
堀木大声咳了几下。我逃跑般地又跑回屋顶，一股脑躺倒在地，仰视饱含水汽的夏日夜空。此刻，我没有愤怒、没有厌恶或悲伤，只感到骇人的恐惧之感袭遍全身。我对所有事情失去了自信，对人类生出无止境的怀疑，世间生活再也无法引起我一丝期待、一丝快乐和一丝共鸣。这件事在我的人生中，着实是一起决定性事件。我被人迎头砍中眉心。那之后，每当与人接近，伤口便会隐隐作痛。
堀木从不糊涂，断不会在气氛尴尬的地方久留。
我起身，独自一人喝着烧酒，接着号啕大哭，没有停歇地痛哭不止。不知何时，祝子端着一盘盛得满满的蚕豆，怔怔地站在我身后。我唤祝子与我并肩而坐，吃着蚕豆。啊，信赖何罪之有？玷污祝子的男人不过是个没文化的矮个子商人，三十岁上下，每次来请我画漫画，都会像煞有介事地留些钱，然后扬长而去。那商人终究没有再来。不知为何，我对商人并不怎么憎恨，我愤恨恼怒的是堀木。他没有在最初发现时便大声咳嗽或做些什么来阻止二人，却跑回屋顶通知我。在每个不眠之夜，愤怒之情总是不期而至，令我呻吟不止。
对于祝子，我认为不存在原谅与否的问题。她本就是个信赖他人的天才，不懂得对人起疑，但这恰恰是悲剧的罪魁祸首。
比起祝子的身体被人玷污，祝子的信赖被人玷污这件事更令我难过。我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痛不欲生。我这样一个人，惹人厌烦、畏畏缩缩、只顾看人脸色行事、对人的信赖之心早已破裂。于我而言，祝子那信赖他人的纯真心灵宛如青叶的瀑布，清新怡人。但这份纯真在一夜间化为黄色污水。看吧，那晚之后，祝子对我的一颦一笑都十分敏感。
纯真的信赖之心，果然是罪恶的源泉。
哪怕矮个子商人与祝子之间有一丝类似爱情的东西，我也会好受些。但在那个夏夜，祝子轻信于他，他们之间的感情仅限于此。我却因此被人迎头砍中眉心，声嘶力竭，一夜白头。祝子也自此一生不得安宁。
大多数书都把丈夫能否谅解妻子的“行为”作为解决问题的关键，但我却觉得这类事情的确会让丈夫很受打击，但这种“打击”并不是无休无止冲击着海岸的波涛，有权利的丈夫只要凭借愤怒便可解决一切问题，而我没有任何权利。思及此，我便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连一句责备的话语也无法说出口，更遑论愤怒之情。妻子只因自己与生俱来的可贵品质才遭人侵犯，更何况，她的丈夫也曾被这惹人怜爱的可贵品质深深吸引。那是对人纯真无邪的信任。
纯真无邪的信任，何罪之有？
我对唯一能救赎自己的品质产生了疑惑。我越发难以理解世间的一切，终于回到只有酒精的日子。从早到晚喝着烧酒，牙齿脱落得残缺不全，漫画的内容也猥亵不堪。当我看到祝子不敢与我对视时，疑窦丛生，但我始终没有正视这一切的勇气。我在不安与恐惧中翻滚，唯有喝过烧酒醉倒之后，才敢小心翼翼地尝试那卑屈的诱导性审讯。
那年岁末，烂醉如泥的我深夜到家，想喝杯糖水。祝子好像已经睡了，我去厨房打开糖罐，却发现里面根本没有糖，却有一只黑色的细长纸袋，贴在上面的标签只留下外文部分，清清楚楚地写着：DIAL。
DIAL。尽管我那时嗜烧酒如命，却还没到服安眠药的地步，但我本就长期失眠，对常见的安眠药很是熟悉。单凭这纸袋里的剂量已足够置人于死地。
我悄悄在杯子里倒满水，尽量不发出声音，然后慢慢撕掉纸袋封口，一口气将药片全部倒入嘴中，用杯中的水缓缓送服，之后关上灯回房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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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失格
作者:(日)太宰治|译者:烨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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