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里，情况越来越明朗。

我时不时地看着他们，他们就像堕落的天使——他们曾经那么聪明，那么棒，他们现在那么笨，热衷于一个这么愚蠢的游戏。

在两三天之内，事情进一步发生了变化。他们已经不再隐藏自己了，开始手拉着手，带着一种冒犯别人的厚颜无耻，就好像他们已经决定不再隐瞒了。

仅仅在白天见面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不够了，莉拉决定每天晚上都要给斯特凡诺打电话，我们从来没在半夜之前回过家，那两个男孩子总会陪我们走回去。

星期五晚上，也就是说斯特凡诺来的前一天，她忽然和尼诺吵了起来。尼诺写了一封给娜迪雅的信，莉拉要求他马上撕掉。

尼诺变得非常严肃，语气很坚定，但声音有些颤抖：“然后呢？”

“然后我们一起给娜迪雅写一封回信，说你要离开她。”

他沉默了一阵子，同意了：“我们马上动手。条件是你离开你丈夫，就现在。我们所有人都去电话那里，你打电话告诉他。”

在回家路上，莉拉一直在颤抖，她抓住了我的一只手，握得紧紧的。她开始用一种前言不搭后语的方式，跟我讲述发生在她和尼诺之间的事情。她渴望尼诺吻她，她让他吻，她渴望他的抚摸，她让他抚摸。

我大半个晚上都在听她说话，她紧紧地拥抱着我，在我耳边轻轻说：“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我烦躁地推开她，低声说那应该是她自己决定的事情，我不能替她决定。“皮诺奇娅，”我对她说，“她是怎么做的？她做得要比你好。”

她叹息着说：“好吧，明天我不去沙滩了，后天我和斯特凡诺回那不勒斯去。”

那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周六。她真的没去沙滩，我也没去。

我忽然决定去找尼诺，不顾一切要见他。现在我们马上要走了，莉拉的魅力对他起不到任何作用了，现在她决定要回到她原本的生活里了，我和他之间或许可以重新开始。

我到布鲁诺家叫门，但是没人出来。我在小镇里转悠，最后步行向海边走去，走了很长时间，迎面看到了尼诺。

他从短裤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信封，把信封塞到了我的手里，用的力气简直太大了。

“你能不能把这个交给她。求求你了，无论如何要交给她，马上交给她。”

他陪我走了很长一段路，他告诉我他不想上大学了，想找份工作。

家里的气氛很糟糕，我推开房门，发现她竟然还穿着睡衣，躺在凌乱的床上。我有些不情愿地把那个信封给了她。她打开信封，从里面拿出一张纸。她看了之后，整个人忽然振奋起来了，就好像打了一针兴奋剂，困倦和不适一扫而空。

“是写给娜迪雅的，他要和她分手。”

我们从房间里出去。莉拉过去亲了亲斯特凡诺，很愉快地偎依着他，我们决定陪他到港口，莉拉对她丈夫很温柔，交代了很多事情，还答应他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给他。

斯特凡诺乘坐的那艘汽艇刚刚离开，莉拉就拉着我们来到了烟草百货店，我和农齐亚聊天时，她把信寄了出去。

回到家里之后，我把莉拉叫到了我的小房间里，跟她开诚布公地说了我的想法。我对她说：“莉拉，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觉得你在玩火自焚。你要毁掉他吗？你们想毁掉自己吗？你演的这出戏给谁看啊？给我看吗？你想让我相信，尼诺为你会做出任何疯狂的事情？”

她脸色阴沉下来，说：“不，我是在欺骗自己。根本不像你想的那样，我是那个为他疯狂的人。这种感觉之前从未有过，我很高兴现在我能有这种感觉。”

她好像觉得非常难堪，连一声招呼也没打就去睡觉了。

皮诺奇娅离开之后，布鲁诺的注意力真的转移到了我身上，我态度坚决地告诉他：“布鲁诺，你很可爱，但我和你之间只能是普通朋友，不可能有别的感情。”这时候他会很沮丧，但并不会放弃。

一天晚上，莉拉没有关房门，叫住我说：“你在我这里待一会儿吧，关上门。”

我坐在床边，她小声说：“我想去尼诺那里睡。”

我惊讶地目瞪口呆。

“你不要生气。时间不多了，莱农。斯特凡诺星期六就来了，他会在这里待十天，然后我们就要回那不勒斯了，一切都会结束了。”

她嘀咕说，她爱他，她想得到他。但她非常清楚地知道，那种爱会遭到扼杀，需要提早结束。她会那么做的，从星期六晚上开始，她会扼杀那份爱情，但是在剩下来的短暂时光，她打算献身于尼诺。她要我帮她。

“我怎么帮你？”

“说服我母亲，说内拉邀请我们去巴拉诺待两天，我们会睡在那里。”

我沉默着。看来她已经打算好了，她已经有了计划，现在只是想着如何利用我骗过农齐亚和斯特凡诺。

她拥抱着我，祈求我。这就是一次新的历险，我们俩一起，我们又一次要攫取那些生活不想给予我们的东西。我是希望她无法获得那种欢乐，让尼诺遭罪？还是希望他们都失去理智，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被激情席卷，然后陷于危险之中？我不知道。那天夜里，有那么一刻，我想到了我一直在跟随着她的思路，支持她的冒险行为，这是我们漫长友情中重要的一部分。

第二天，我跟农齐亚讲了那些连我自己都觉得羞耻的谎话。

我们纠缠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农齐亚做出了让步，但给我们定了一个具体的要求：星期六下午两点，我们要准时回到家里，一分钟也不能耽搁。

我们去了沙滩，莉拉兴高采烈的，她拥抱了我，亲吻了我，说她这一辈子都欠我的。但是我已经开始觉得愧疚，我觉得自己被友情绑架了，那是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感觉。我盯着耀眼的海面，他们是两个小黑点，我渴望他们被淹死，渴望死亡会剥夺他们明天要享受的欢乐。

我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我马上就听出来那是米凯莱·索拉拉和吉耀拉！我站了起来，他们和吉耀拉的弟弟一起来的，她弟弟叫雷洛，是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

他们放了一天假，因为那不勒斯太热了。

我很费劲地没话找话，先是问了很多问题，最后我站了起来说：“我去叫莉娜。”我来到海边，大声喊了起来：“莉拉！回来吧，米凯莱和吉耀拉在这里呢。”一点儿用也没有，她没有听到我的叫喊。

最后他看到莉拉了，她从海里出来，和尼诺手拉着手，他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有觉察到我不是一个人在那里。米凯莱看到了那一幕。

我们很快和尼诺告别，回家去了。在路上，我对她讲述了一些可能出现的可怕场景，但她只是在漫不经心地听我说话，微笑着对我说了类似这样的话：“我很爱你，莱农，我会一直爱你，但我希望你在一生中，至少要感受一次我现在的感觉。”

第二天早上是莉拉来叫醒我的，还不到九点，我们就已经到了目的地。

在到达这所房子的大门之前，一切还是可以挽回的，但之后一切都无法逆转了。我真的没办法恨他们。我爱他们俩，因此我没办法爱我自己，感受到自己的感受，我没有办法像他们一样充满盲目的力量，来表达我自己的生命需求。

我到了内拉那里，像往常一样，我受到了内拉和萨拉托雷一家人的热烈欢迎。内拉拥抱了我，她再三说我能去找她，对于她是莫大的幸福。

我们一起吃饭。吃完饭，萨拉托雷一家人去镇子上逛，我和内拉留在了家里。我们收拾好了屋子，白天和夜晚发生的事情忽然一下子都涌上心头。我踮起脚尖，悄悄走了出去，来到了玛隆蒂海滩上。

我不知道米凯莱·索拉拉有没有把他看到的事情说出去，不知道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不知道农齐亚在古奥托路上的房子里有没有睡着……这个世界上的每样东西都生死未定，都充满了风险，那些不接受风险的人，那些不了解命运的人，在角落里日渐衰落。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我没能拥有尼诺，而莉拉能够拥有他。我不能追随那些真实的感情，我无法使自己打破陈规旧矩，我没有莉拉那么强烈的情感，她可以不顾一切去享受那一天一夜。我总是落在后面，总是在等待，而她总是去主动获取她想要的东西，让她充满激情的东西，她总是竭尽所能，根本就不害怕别人的鄙视、讥笑和唾骂，也不害怕挨打。

我在那里待了不知道多久，我听到有人叫我：“莱农。”有一只冰冷的手指抚摸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吓了一跳，心头一惊，马上转过头去看，我认出了多纳托·萨拉托雷。

多纳托跟我说，内拉醒过来看我没有在家里，她很担心，莉迪亚也有一点担忧，就让他去找我。

然后他坐在了我的身边，低声说他了解我就像他了解自己，我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诗意是那么拙劣，他充满激情的话里其实隐藏着想扑倒我的欲望。但我想：也许我们真是一样的，也许我们真的注定这样庸俗。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说：“我有点儿冷。”

他了解我的身体，要比安东尼奥更了解，甚至比我自己更了解。我明白了，我有一个隐藏的自己，他的手指、嘴唇、牙齿、舌头能把她发掘出来。整个过程中，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我任凭这件事发生，我没有犹豫，我觉得很自然，我希望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很愉快，我和内拉聊了很长时间，和萨拉托雷一家人吃早饭，和他们一家人去了海边，和几个孩子一起下海游泳了，最后我非常准时地回到了弗里奥。

我和莉拉坐三轮车回到家里，一直都没有说几句话。

我后来才看到了她的日记。在那本日记里，她很详细地地记载了和尼诺度过的那一天一夜，莉拉对于性的愉悦只字未提，她说的是爱，她用一种令人惊异的方式描述爱。

她那种充沛的体验会更加凸显我的虚空。我明白她不是在玩一场夏天的轻浮游戏，而是内心感受到一种极端强烈的冲击，这种感觉从头到脚席卷了她。我还是没有办法摆脱那种不平等的感觉——这在我们的故事中反复出现，我正在失去一些东西，而她得到了。

共读时间：8月02日——8月11日

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

资深媒体人、国家一级播音员、配音师，电台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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