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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我们读到麦琪土司在国民政府黄特派员的指点下在其领地上遍种的罂粟可以收获了，麦其家即将获取一大笔财富。

下面开始今天的共读。

本次推荐阅读时间30分钟左右，从第96页到第132页。

官寨地下三间牢房改成了两大间库房。一间装银子，一间装经黄特派员手从省里的军政府买来的新式枪炮。

黄特派员带走了大量的鸦片，留下几个军人操练我们的士兵。整整一个冬天喊声动地，尘土飞扬。土司还招来许多裁缝赶制统一眼装。最高级是我哥哥，衣服镶边是一整头孟加拉虎皮。有史以来，所有土司都不曾有过这样一支装备精锐的整齐队伍。

新年将到，相邻的土司带着长长的下人和卫队组成的队伍和各自的请求来到这里，归结起来无非两种。

一种很直接，要求得到使麦其迅速致富的神奇植物的种子。

一种是要把自己的妹妹或女儿嫁给麦其土司的儿子，目的当然还是那种子。

在这个喜气洋洋的冬天里，麦其家把所有前来的土司邻居都变成了敌人。因为他们都没有得到神奇的罂粟种子。

于是，一种说法像闪电般迅速传开，麦其家一夜之间成了藏族人的叛徒。

我们一家，又进行了讨论。他们一致反对给任何人一粒种子。而我说，又不是银子，而且风也会把它们吹过去。但是没有人听我说话，或者说，他们假装没有听到我这句大实话。

卓玛说他们不会听我的，回房后她突然一下跪在我面前，说：“少爷，银匠向我求婚了。”

我听见自己用很可笑的腔调说：“可我舍不得你呀。”

她抚摸着我的脑袋说，她不能跟我一辈子，到我真正懂得女人的时候，就不想要她了。她说：“我已经看好了一个姑娘，她配你是最合适不过的。”

第二天，我对母亲说，该叫卓玛出嫁了。然后用像哥哥谈起女人时的口气说：“我是想换个和我差不多的女人了。”

母亲的泪水立即就下来了，说：“我的傻儿子，你也终于懂得女人了。”

桑吉卓玛没有说错，他们立即给我找来一个贴身侍女。她垂手站在我面前，不哭也不笑，身上没有桑吉卓玛那样的气味。我把这个发现对卓玛说了。

“等等吧，跟你一阵，就有了。那种气味是男人给的。”卓玛说。

母亲告诉我这个姑娘叫塔挪。好在她只是作我的贴身侍女，而不是我正式的妻子，犯不着多挑剔。

而我有了空便去看卓玛。

她坐在楼上的栏杆后面绣着花，口里在低声哼唱。她的歌与爱情无关但心里却充满了爱情。在她歌唱时，银匠的子敲出了好听的节奏。麦其土司喜欢这个心灵手巧的家伙。他叫人告诉他，如果他要了侍女卓玛，就从一个自由人变为奴隶了。银匠说：“奴隶和自由人有什么分别？还不是一辈子在这院子里干活。”

他们一结合，卓玛就要从一身香气的侍女，变成脸上常有锅底灰的厨娘，可她说：“那是我的命。”

侍女卓玛，是我的男女之事的教师。但她现在她连回头看我一眼的功夫都没有。

我的傻子脑子里就想，原来女人都不是好东西，她们很轻易地就把你忘记了。

第二天早上，银匠换了新衣服，上楼来了。桑吉卓玛哭倒在太太脚前。太太的眼圈也红了，大声说：“谁敢跟你过不去，就上楼来告诉我。”然后又转身对下人们吩咐：“以后，卓玛要上楼来见我和小少爷，谁也不许拦着！”

银匠带着他的女人，骑马出了院门，转过山不见了。院子里的下人们大呼小叫。意思是一对新人要跑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去干那种事。马消失的那个地方，阳光落在柏树之间的枯草地上，空空荡荡。我心里也一样地空空荡荡。

晚上，等我回到屋里，塔娜已经先睡了，赤裸的手臂露在被子外面。我终于对她充满了欲望，

过去，我整个人全都陷在卓玛的身子里，现在，是她整个地被我的身子覆盖了。

天亮了。塔娜从身子下面抽出一张白绸巾，上面是鲜红的斑斑血迹，我知道那是我的功绩，咧嘴笑笑。

母亲没有再像往常那样把她的手放在儿子头上。而是对塔娜说：“少爷就交到你手里了，你要好好服侍他。人人都说他是个傻子。可他也有不傻的地方。”

土司一家用完餐后，卓玛突然进来了，手里端着一个大钵，跪在地板上，用一双膝盖移动到每一个主子的面前。她再不是那个卓玛了，身上的香气消失了，声音都显得苍老了。我看着她从灯光下后退到黑暗里，生平第一次感到有种东西从生活里消失，而且再也不会出现了。

就为了些灰色的罂粟种子，麦其土司成了别的土司仇恨的对象。

一个又一个土司在我们这里碰壁。近的土司说，我们联合起来一起强大了，就可以叫别的土司俯首称臣，称霸天下。麦其土司的回答是，我只想叫自己和百姓富有，没有称霸的想法。远的土司说，我们中间隔着那么宽的地方，就是强大起来，你们也可以放心。麦其土司说：“对一个巨人来说，没有一道河流是跨不过去的。”

春天到来了，父亲说：“没有人再来了。”

哥哥提醒父亲：“还有一个土司没有露面呢。”

麦其土司扳了半天指头，没有来的那一家是不久前才跟我们打了仗的汪波土司。父亲说：“他们不会来，没那个脸。”

哥哥说：“他们会来。如果为了那么一点东西就上仇人的门，他就不是藏族人。”

我都感到了父亲心头强烈的痛苦，尝到了他口里骤然而起的苦味，体会到了他不愿提起那个字眼的心情。我们都知道土司们都会那样干的，而我们根本没法防范。

所以，你去提一件我们没有办法的事情，除了增加自己的痛苦外，没有什么用处。

聪明的哥哥在这个问题上充分暴露出了聪明人的愚蠢。他得意洋洋地说：“他们会来偷！”

那个字效力很大，像一颗枪弹一样击中了麦其土司。

未来的土司望着现在的土司，说不出话来。

面对这种尴尬局面，土司太太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神情。

后来，正在收种子时，英果洛头人抓住了偷罂粟种子的贼。

他们是汪波土司的人。且抱着必死的决心来。

行刑人知道大少爷英雄惜英雄，不想这人多吃苦，手起刀落，利利索索，那头就碌碌地滚到地上了。睛闪闪发光，嘴角还有含讥带讽的微笑。我觉得那是胜利者的笑容。不等我把这一切看清楚，人头就用红布包起来，上了马背一阵风似地往远处去了。

之后，想不到汪波土司又派人来了。这一次是两个，我们同样照此办理。那些还是热乎乎的人头随快马驰向远处时。

汪波土司的人又来了，这次是三个。

只是这三个人的脑袋砍下来，没有再送过去了。我们这里也放了快马去，但马上是信差。汪波土司没有回信，只是自己派人来把三个人头取走了。

家里决定让我到麦其家的领地上巡行一次。我自己点名带上的是两个小厮：索郎泽郎和将来的行刑人尔依。其他人都是父亲安排的。总管是贩子管家。十二个人的护卫小队，带着一挺机关枪和十支马枪。还有马夫，喇嘛，皮匠，验毒师，琴师，两个歌手。

如果没有这次出行，我都不知道麦其家的土地有多么广阔，也体会不到当土司是什么味道。

每到一个地方，头人都带着百姓出来迎接我。

晚上，头人派出漂亮的姑娘前来侍寝。这段时间，每天，我都有一个新的女人。管家在有些地方也能得到相同的待遇。他的办法是叫人充分感到土司少爷是个傻子，这样人家就把他当成土司的代表，当成有权有势的重要人物。这样他得到了女人，也得到了别的礼物。他太把我当成一个傻子了。

他想再从我口里问出点什么来时，本少爷又傻乎乎地顾左右而言它了。

我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应该显出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叫小瞧我的人大吃一惊。

可是当他们害怕了，要把我当成个聪明人来对待的时候，我的行为立即就像个傻子了。比如吧，头人们献上来侍寝的女人，我在帐篷里跟她们调情做爱。人们都说，少土司做那种事也不知道避讳吗？我的随从里就有人去解释说，少土司是那个汉人太太生的傻子。                

我想，这事会惹这里的头人不高兴，便对他提高了警惕，酒菜上来时，我都叫验毒师来试酒菜。这举动使头人感到十分委屈，终于忍不住冲到我面前，把每一样菜都塞进了嘴里,说：“日月可鉴，还没有一个麦其土司怀疑过我的忠心。少爷这样，还不如杀了我。”

这顿饭松巴头人什么都没有吃。他不相信我刚才的举动是一个傻子的行为。

我想，这个松巴头人既然他对麦其家非常忠诚，那么，我没有理由不喜欢他。

我想要他高兴一下。便大声宣布，明天我们不走了，多在松巴头人家呆一天。弥补无意中对他造成的伤害。松巴头人的老脸上立即放出了光彩。我很高兴自己做出了使主人高兴的决定。

而我立即又叫他们吃惊了。

我宣布：“明天我们在这里围猎。”

小尔依在我耳边说：“少爷，春天不兴围猎。”

天哪，我也想起来了。这个季节，所有走兽都在怀胎哺乳，这时候伤一条性命，就是伤了两条乃至更多条生命。所以，这时严禁捕猎。而我竟然忘记了这条重要的规矩。这回，我知道自己真是个傻子。

下山的路上，我心里有点难过。松巴头人和我走在一起。现在，他相信我的脑子真有问题了。

他要我原谅他。我想说我是一个傻子嘛。但看他一脸诚恳，就把那句话咽回去，只说：“有时，我也不这样。”

头人见我如此坦白，连说：“我知道，我知道。”然后要供献给我一种五额六色的药丸，说是一个游方僧人献给他的，用湖上的风，和神山上的光芒炼成。我接受了。

离开松巴头人辖地那一天的路特别长。我寂寞无聊，忍不住好奇心，取出一药丸丢进嘴里。我尝到满口鱼腥。接着，像是有鱼在胃里游动。于是，就开始不停呕吐。

我把药悄悄扔到路边草丛里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丸药真的十分珍贵。要是把它们全吃下去，我的毛病肯定就好了。

用了整整一个春季，我们才巡游了麦其家领地的一半。

眼下，我们在夏天开始时到达的南方边界。家里派来信差，土司要我在边界上多待些时候。用意是想叫汪波土司袭击我们。可对方并不傻，他们不愿意招惹空前强大的麦其土司。我们甚至故意越过边界，对方的人马也只在暗出跟踪，决不露面。

我们的机关枪里压满了子弹，只要稍有动静，就会把一阵弹雨倾在他们头上。

当我们向罂粟花走去时，那些暗伏的枪手充满恐惧地开枪了。连开四枪才叫我手下人一死一伤。

稍稍静默了一阵，我的人才开枪。一阵枪声过后，四个枪手蜷着身子，死在了大树下。

我想不起当时为什么不把罂粟扯掉了事，而要叫人用刺刀往下挖掘。

结果是，三棵罂粟下是三个正在腐烂的人头。罂粟就从三个人头的耳朵里生出来。只要记得我们把偷罂粟种子的人杀了头，又把人头还给汪波土司，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些人被抓住之前就把种子装到了耳朵里面。汪波土司从牺牲者的头颅里得到了罂粟种子！

汪波用这种耳朵开花的方式来纪念他的英雄。

我们于是快马加鞭，回到了官寨。

他们，特别是哥哥吃惊的程度超过了我们的想像。

他对我竖起表示轻蔑的那根指头：“你一个傻子知道什么？”接着，又冲到管家面前，叫道：“我看你们是做了恶梦吧！”

我真有点可怜哥哥。他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他的弱点是特别伯自己偶尔表现得不够聪明。

这时，索郎泽郎走进来，打开手上的包袱。恶臭在屋里四处弥漫。哥哥想证明罂粟是有人临时插进去的，动手去扯那苗子，结果把腐烂的人头也提起来了。抖抖苗子，那人头裂开了。那株罂粟的根子，一直钻进了耳朵里深深的管道。父亲看着哥哥说：“好像是它自己长起来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门巴喇嘛开口了。他问我一些问题后，说那边偷去了种子，还用最恶毒的咒术诅咒过麦其了。

土司问：“他们诅咒了我们什么？”

喇嘛说：“我要看了和脑袋在一起有些什么东西才知道。”

土司又问管家是怎么发现的。

管家把过程讲得绘声绘色。没有少说少爷起了多么重要的作用。土司听了，先望了我母亲一眼，才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眼光看着我。然后叹了口气，我懂得那意思是说唉，终究还是个傻子。口里却说：“明年你再到北方巡游吧。那时我给你派更多的随从。”

这时，喇嘛进来报告：“汪波土司诅咒了我们的罂粟。

土司长吁了一口气：“他想跟我们作对，那就从今天开始吧”。

大家开始议事，我却坐在那里睡着了。

醒来时，都快天亮了。有人给我盖了条毯子。这时，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我对门巴喇嘛勾一勾手指。他过来了，笑着说：“少爷的眼睛又看见了什么。”

我把松巴头人给了我什么样的药物，又被我扔掉的事告诉他。他当即就大叫起来：“天哪！你把什么样的神药扔掉了！你要是把药丸吃了，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全吐出来，病就好了啊！” 

接着，我问父亲：“要打仗了吗？”

父亲点点头。

我又说：“就叫罂粟花战争吧。”

他们都只看了我一眼，而没人把这句话记下来。

母亲说，一种植物的种子最终要长到别的地方去，我们不该为此如此操心，就是人不来愉，风会刮过去，鸟的翅膀上也会沾过去，只是个时间问题。

父亲说，我们就什么也不于，眼睁睁地看着？

土司太太指出如果要为罂粟发动战争，就要取得黄特派员的支持。

破天荒，没有人对她的意见提出异议。

也是第一次，土司家的信件是大太用汉字写的。信使还没有回来，就收到可靠情报，在南方边界上，为汪波土司效力的大批神巫正在聚集，他们要实施对麦其家的诅咒了。

一场特别的战争就要开始了。

跟我说话的门巴喇嘛用一只眼睛看着天空。他们随时注意的就是这些云彩，以防它们突然改变颜色。敌方的神巫们要想尽办法使这些云里带上巨大的雷声，长长的闪电，还有数不尽的冰雹。

有一天，这样的云彩真的从南方飘来了。

一场斗争之后，冰雹变成雨水落在地上了。

土司说：“我们胜利了。”

喇嘛适时告诫了土司，他说这才是第一个回合。为了保证法力，要我们不要下山，不要靠近女人和别的不洁的东西。

第二个回合该我们回敬那边一场冰雹。

门巴喇嘛做了好几种占卜，显示汪波土司那边的最后一个回合是要对麦其土司家的人下手。这种咒术靠把经血一类肮脏的东西献给一些因为邪见不得转世的鬼魂来达到目的。他们甚至商量好了，实在抵挡不住时，用家里哪个人作牺牲。我想，那只能是我。

早上起来，我望着山下笼罩在早晨阳光里的官寨。感到有什么事发生了。

我把这个感觉对门巴喇嘛说了。他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我说：“山下，官寨。”

门巴喇嘛把十个指头作出好几种奇特的姿势，说：“是有事了。但我不知道是谁，是土司的女人，但又不是你的母亲。”

我说：“那不是查查头人的央宗吗？”

果然，是三太太央宗出事了。这天晚上，她再也留不住自己的孩子了。这孩子生下来时，已经死了。

看见的人都说，孩子一身乌黑，像中了乌头碱毒。

这是这场奇特的战争里麦其家付出的唯一代价。

从这一天起，她才真正成为土司的女人。

今天的好书共读就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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