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 05
2016-12-27 20:00:00
今日领读要点:翁波意西因为攻击麦其家信奉了许多代的宗教被割去了舌头,并且成为了书记官。秋天,麦其家粮食大丰收,在二少爷的建议下,麦其土司免去百姓赋税一年。麦其土司派大少爷到南方边界修一座大房子,而大少爷却不知其意。后来麦其土司的弟弟从英国回来了,二少爷从叔叔那里得到许多现代信息,朦胧中知道还有一个与官寨不同的世界。
尘埃落定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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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好书共读l书友们,很高兴又与大家见面了。

昨天我们读到罂粟花战争下,三太太央宗的小孩胎死腹中,这是这场奇特的战争里麦其家付出的唯一代价。

下面开始今天的共读。

本次推荐阅读时间30分钟左右,从第133页到第165页。

 




舌头


我在官寨前的广场上和人下棋。

非常简单的六子棋,规则简单明了。当一条直线上你有两个棋子而对方只有一个,就算把对方吃掉了。先被吃完六个石子的一方就是输家。和两只蚂蚁可以吃掉一只蚂蚁,两个人可以杀死一个人一样简单,却是一种古老的真理。就比如土司间的战争吧,如果对方来的人少,我们的人就冲上去,吃掉他们。如果对方来的人多,就躲起来,聚集更多的人和更大的力量再冲上去把对方吃掉。可罂粟花战争的第二阶段,麦其家只用很少一点兵力,靠着先进的武器,就全胜了。汪波土司偷种的那点罂粟也变成了灰烬。

这是又一个春天了。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沉迷于学了很久才会的六子棋中。

每天早早起床,用过早饭就走出官寨大门,坐在广场边的核桃树下。从地上捡起一段树枝,在潮润的地上画出下六子棋的方格。心里想着罂粟花战争的日子。平时和我一起下棋的是我那两个小厮。

这天的情形却有些例外。

我画好了棋盘,两个小厮都没有出现。这时,卓玛的丈夫从我面前走过,又折回来,说:“少爷,我跟你下一盘。”

我很快就胜了一盘。摆第二盘时,他突然对我说:“我的女人常常想你。”

卓玛叫银匠来告诉我,他们就要有孩子了。她为什么这样做,我不知道。我只对银匠说:“你告诉卓玛,少爷叫她一次生两个儿子。我要给每个孩子五两银子,一人订一个长命锁,叫门巴喇嘛念了经,挂在他们的小脖子上。”

银匠说:“少爷真是一个好人,难怪她那么想你。”

银匠离开后,我和小尔依下棋。

他说:“明天又要用刑了。我知道你喜欢他。你不会像那些人一样因为我们父子对他动刑就恨我吧。”

这下,我知道是谁了。

我们走进牢房,他正坐在窗下看书。我想他会装着看书入了迷而不理会我们。平时,有点学问的人总要做出这样的姿态。

但翁波意西没有这样。我一进去,他就收起书本,说:“瞧瞧,是谁来了。”面容平静,嘴角带着点讥讽的笑容。

好久,才开口说:“趁头还在脖子上,我要对少爷表示感谢。”

他把一个小小的手卷送给我。特别申明,这上面没有什么麦其不肯接受的东西。那是一部每个教派都要遵循的佛的语录。书里据说是智慧和慈悲。

我问,别的教派的人,比如,济嘎活佛那个派别是不是也要读这本书。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我心中的疑问反而加深了:“那你们为什么彼此仇恨?”

我想我问到了很关键的地方。他好半天没有说话,长叹了一口气,说:“都说少爷是个傻子,可我要说你是个聪明人。因为傻才聪明。”最后他问:“为什么宗教没有教会我们爱,而教会了我们恨?”

重新回到广场上,小尔依说:“明天,我想要亲自动手。”

我问他:“第一次,你害不害怕?”

他摇摇头,说:“是行刑人就不会害怕,不是行刑人就会害怕。”

这一天里,我听见了两句有意思的话。先是牢房里那一句:为什么宗教没有教会我们爱,而教会了恨?小尔依又说了这一句。我觉得都值得记下来。可惜的是,有史以来,好多这样的话都已经灰飞烟灭了。

第二天早晨,百姓们纷纷来看行刑。对土司来说,也需要百姓对杀戮有一点了解。所以,这也可以看成是一种教育。

“谁叫你一定要用舌头攻击我们信奉了许多代的宗教?”

土司最后决定要他的舌头对说出来的那些糊涂话负责任。

这时,老尔依走到行刑柱背后,勒住受刑人的脖子。翁波意西鼓圆了双眼,舌头从嘴里吐出来。刀光一闪,那舌头象一只受惊的老鼠从受刑入的嘴巴和行刑人的手之间跳出来,落在地上,沾满了尘土,失去了它的灵动和鲜红的色泽。

小尔依放下刀子,拿出一小包药,给翁波意西洒上,立即就把受刑人口里的血凝住了。小尔依把那段舌头送到他面前,他痛苦地摇摇头。小尔依一扬手,那段舌头就飞了出去,一只黄狗飞跃而起,在空中就把舌头咬在了嘴里,却像被子弹打中了一样尖叫一声,然后重重摔在了地上。

 



传教者又回到了地牢里,要养好了伤才能出来。

这样一来,麦其家又多一个奴隶了。依照土司并不复杂难解的律法,该死的人,既然不死,就只能是我们的奴隶。就这样,翁波意西带着他认为是所向无敌的教法,没有被我们接纳。结果是他自己被他认为的野蛮人用这种极不开化的方式接纳了。

我是行刑后十多天才到牢房里去的看翁波意西的。进去时,他转过身来,竟然对我笑了一下。一笑,伤口就把他弄痛了。

我举举手说:“好了,不必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说话时,学着父亲和哥哥的样子举一举手,而且,立即就发现这样做的好处,是觉得手里真有着无上权力,心里十分受用。

我说明天给他送书来。他垂下头不说话了。我想他脑袋里面肯定装着些很沉重的东西。

虽然我是土司家的少爷,找书真还费了不少事。

我和小尔依去牢里送书。一开始翁波意西不愿打开。

我说:“不是害了你的经书,是麦其家的历史。”刚说完,他的眼里就放出了亮光,手伸向了那个包袱。里面确实是一些纸张十分粗糙的手卷。听说,那时,麦其家是自己种麻,造纸。这种手艺的来源据说和使我们发财的鸦片来源一样,也是汉人地方。

小尔依第二天去牢里,回来对我说,翁波意西想从少爷手里得到纸和笔。我给了他。

没想到第二天,他就从牢里带了一封长信出来,指明要我转交给土司本人。看信的时候,土司的脸像夏天的天空一样一时间变了好多种颜色。看完信,土司什么没说。过了好多天,他才叫人把犯人从牢里提出来,带到他跟前。

翁波意西在信里对土司其实只说了一个意思。就是他可以做我们家的书记官,延续起那个中断了多年的传统。他说,他看了我们家前几个土司的历史,觉得十分有意思。麦其土司想,他已经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麦其,就该给后人留下点银子之外的什么东西。叫他们记住自己。

最后,麦其土司同意了他的要求,在麦其家的书记官传统中断了好多代以后,又恢复了。

土司对他的新奴隶下了第一个命令:“今天的事,你把他记下来吧。”



我该害怕什么


那些年,麦其家发动了好几次战争,保卫罂粟的独家种植权。但我们终究还是没有办法不让别的土司得到使我们富裕和强大的东西。没过多少年头,罂粟花便火一样燃遍了所有土司的领地。

如果问那些土司是怎么得到罂粟种子的。他们的回答肯定是,风吹来的,鸟的翅膀带来的。

这时,和麦其土司来往的汉人已不是黄特派员,而是联防军的一个姜团长。比起黄特派员来,父亲和哥哥更喜欢和这人打交道。却不知道这人是我们麦其家的对头。姜的意见是让所有土司都有那个东西,叫他们都得到银子和机关枪,自相残杀。姜一来,罂粟花就火一样在别的土司领地上燃开了。鸦片价越往下跌,土司们越要用更大面积的土地种植罂粟。这样过了两三年,秋天收获后,来年的粮食要不够吃了。麦其家财大气粗,用不值钱的鸦片全部从汉人地方换回了粮食。

开春时,麦其家派人四处探听消息,看别的土司往地里种什么。

南方的土司仍然种下了大片罂粟。但还是不能决定这年种什么。等待他们下种的消息使人倍受煎熬。这些日子,比我们发动任何一次罂粟花战争还要紧张。

我们实在不能再等下去了。哥哥主张还是多种罂粟,父亲听了,把询问的目光转向了我,要看看我有什么意见。

我被哥哥激怒后,大声对父亲说:“粮食,全部种粮食。”

想不到父亲居然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于是,做出了种粮食的决定,但父亲仍然没有感到轻松,他担心北方土司们也学我们的样子,不种一棵罂粟,来年鸦片又值了钱,那样,南方的土司,包括汪波土司在内,可就要笑歪嘴巴了。父亲更担心的是,那样他的继承人就要看轻他了。笑他居然听从了傻子的胡言乱语。

他走到太大烟榻旁,对她说:“你儿子叫我操心了。”

太太说:“他是对的,就像当初我叫你接受黄特派员的种子一样是对的。你的大儿子才会叫你操心。”

我走到父亲身边,说:“没有关系。北方老不下种不是他们聪明,而是他们那里天气不好,冬天刚刚过去又回来了一次。”

这事是书记官翁波意西告诉我的。

父亲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说:“我看你的朋友对你很尽心。

父亲告诉我,土司跟土司永远不会成为朋友。所以,有几个忠心耿耿的奴才朋友不是坏事。这是麦其土司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对傻瓜儿子讲话。第一次把他的手放在我肩上,而不是头上。

就在这天下午,传来消息:严重的霜冻使北方的几个土司没办法按时种下粮食,他们就只好改种罂粟了。麦其一家都十分高兴。只有央宗和哥哥例外。对三太太央宗来说,麦其家发生什么事情好像都跟她没什么关系。但对哥哥来说,这件事证明了在需要计谋和脑子时,他还不如傻子弟弟。这天我走向哥哥,说:“你不要难过,麦其家的好事来了你却要难过,人家会说你不是麦其家的人。”

哥哥抽了我一个耳光,我向后倒在了地上,但我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是痛。过去,从来没有人怀着仇恨打过我。我是说人家带着仇恨竟然打不痛我。

这一天,我四处找人打我,但没有人愿意,小尔依、索朗泽郎、父亲、母亲、哥哥都不愿打我。最后,我找到银匠,我知道他对我是有恨的。以前他女人掐我一下,我都会觉得疼。但今天当他手里的鞭子落在我身上时,我毫无感觉。

如果说我还有一种害怕,那就是痛楚。

晚上,我与塔娜干了那事之后便开始做梦。

我想,人其实害怕真实的东西。不然,我就不会大叫着从梦里醒来。是女人的手使我安静下来。我有点高兴,因为我至少有点可以害怕的东西了。这样活着才有了一点意思。你知道我害怕什么吗?

我害怕从那个明明是下坠,却又非常像是在飞翔的梦里醒来。如果一个人非得怕什么才算是活着,我就怕这个。

 


聪明人与傻瓜

 

这年秋天,小麦丰收,接着晚秋的玉米也丰收了。 

哥哥说:“这么多的玉米,要把官寨撑破的。”不知道为什么,哥哥越来越爱用这种腔调说话。父亲问:“也许,两个儿子脑袋里有什么新鲜办法?”

哥哥哼了一声。

而我提出了一个最惊人的而又最简单的建议:免除百姓们一年贡赋。话一出口,我看到书记官的眼睛亮了一下。父亲玩弄着手上的珊瑚戒指,说:“你不想麦其家更加强大吗?”

我说:“对一个土司来说,这已经够了。土司就是土司,土司又不能成为国王。”

书记官当时就把我这句话记下了。因此,我知道自己这句话没有说错。

麦其家只要强大到现在这样,别的土司恨着我们而又拿我们没有一点办法就够了。在我们家里,只有哥哥愿意不断发动战争。但他应该明白历史上任何一个土司都不是靠战争来取得最终的地位。而我哥哥说:“趁那些土司还没有强大,把他们吃掉就完事了。”父亲说:“吃下去容易,就伯吃下去屙不出来,那就什么都完了。”

历史上有过想把邻居都吃掉的土司,结果汉人皇帝派大军进剿,弄得自己连做原来封地上的土司都不行了。

叫他难以理解的是两个儿子。聪明的儿子喜欢战争,喜欢女人,对权力有强烈兴趣,但在重大的事情上没有足够的判断力。而有时他那酒后造成的傻瓜儿子,却又显得比任何人都要聪明。老百姓总是说当土司好,在我看来做土司的家人而不是土司那才叫好。

土司免除了百姓一年赋税,老百姓高兴了,凑了钱请了一个戏班,在宫寨前广场上热闹了四五天。大少爷是个多才多艺的人,混在戏班里上台大过其戏瘾。

又一件很重大的事情在他不在时决定了。

外面广场上锣鼓喧天,土司对母亲,我,和跛子管家说出了他的决定,大家都说是个好主意。而大少爷没有听到土司这个好主意。

戏演完后。父亲叫哥哥和南边边界的头人一起出发执行那个决定——在边界上选靠近大路的地方修座大房子,前面要有水,有一块平地,附近有放马的地方。

哥哥问房子修起来干什么。土司说“一边干一边想吧。不然,你怎么守住这么大一份基业。”

当哥哥回来复命时,土司问,“想出那个问题没有?”

但他的聪明儿子回答错了,土司只好让他到北方去,再修一座房子,想想还有没有别的用处。

第二天早上他出发往北方去了。

在土司时代,从来没人把统治术当成一门课程来传授。虽然这门课程是一门艰深的课程。除非你在这方面有特别天赋,才用不着用心去学习。哥哥以为自己是那种人,其实他不是。

又到哥哥该回来的时候了,这一天,父亲更是很早就起来了。因为头天门巴喇嘛卜了一卦,说北方的大路上有客来到。

土司说:“那是我儿子要回来了。”

门巴喇嘛说:“是很亲的人,但好像不是大少爷。”

 


英国夫人


我的叔叔和姐姐回来了!

叔叔从印度加尔各答。姐姐从英国。

他们下马,上楼,洗去尘土,吃了东西,我都没有轮上跟他们说一句话。只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们。叔叔那张脸叫我喜欢。照我的理解,他不是什么都要赢的那种人。不想凡事都赢的人是聪明人,说老实话,虽然我自己傻,但喜欢聪明人。

与叔叔姐姐对话后,我才知道姐姐已经嫁给了英国人,是英国夫人了。

他们并不是专门回来看我们的。

我从叔叔那里得到许多现代信息,朦胧中知道还有一个与官寨不同的世界。我看得出来,这时,就是父亲让位给他,他也不会当这个麦其土司了。当然,他对家里的事还是发表了一些看法。

他说,第一,从争斗的游涡里退出来,不要再种鸦片了;第二,他说,麦其家已经前所未有地强大,不要显得过于强大。他说,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土司不会再存在多久了。总有一天,西部雪域要倒向英国,东边的土司们嘛,自然要归顺于汉人的国家;第三,在边境上建立市场是再好不过的想法,他说,将来的麦其要是还能存在,说不定就要靠边境贸易来获得财富了;第四,他带侄女回来是要一份嫁妆。

姐姐的表现叫一家人都不喜欢。她要住在自己原来的房间,管家告诉她,这房间天天有人打扫,跟她没有离开时一模一样。但她却皱着鼻子,里里外外喷了好多香水。

她还对父亲说:“叫人给我搬台收音机来。”

父亲哼了一声,还是叫人搬了台收音机给她。她把收音机旋钮拧来拧去都没有信号。

她说,“我怎么出生在这个野蛮地方!”

土司愤怒了,对女儿喊道:“你不是回来要嫁妆的吗?拿了嫁妆滚回你的英国去吧!”

哥哥闻讯从北方边境赶回来了。说来奇怪,全家上下,只有他很欣赏姐姐,在我们面前做出这个英国夫人才是他真正亲人的样子。

姐姐回来一趟,父亲给了她整整两驮银子,还有一些宝石。并且叫人全部从地下仓房里搬到了四楼她的房间里。

父亲问叔叔说:“怎么,她在英国的日子不好过吗?”

叔叔说:“她的日子好得你们不能想像。她知道自己不会再回来了,所以,才要这么多银子,她就是想一辈子过你们想都不能想的好日子才那么看重那些东西。”

后来土司太太又给了她一些金子,她拿到金子之后便打算离开了。

土司太大说:“夫人不再住些时候?”

姐姐说:“不,男人离开女人久了,会有变故的,即使他是一个英国绅士。”

他们离开前,姐姐和哥哥出去散步,我和叔叔出去散步。

叔叔对我说:“我会想你的。”

我问他:“我真是个傻子吗?”

叔叔看了我半晌,说:“你是个很特别的孩子。”

我问他还回来吗,叔叔说:“我要回来,至少是死的时候,我想在这片天空下合上双眼。”

第二天,他们就走了。

 



今天的好书共读就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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